第二章 回忆内战(第5/7页)
内战确实是战争,就像第一场被认定为内战的战争一样,即苏拉之战,它有全套的旗帜和武器,并伴随着隆隆的鼓声和悠长的号角。随后内战吞噬了整个罗马和地中海地区:公元前48年,这场战争的决定性战役法萨罗之战(Battle of Pharsalus)发生在位于希腊北部的厄玛提亚平原,因而卢坎的史诗由此衍生出另一个名字:《法沙利亚》(Pharsalia)。如果地理上的边界缺乏固定性,那么概念上的边界则更加易变。西塞罗以及其他人试图分辨的不同战争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努力而使得从其他形式的冲突中区分出内战变得更困难。就像一些不可动摇的自然力量一样,内战不再遵从共和国的边界,从广度上说,它显示出具有世界性的潜力,因此变得更具破坏性。正是这种特征,使得对内战的理解变得如此迫切,也让人们很难去描述和定义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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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历史上所有的内战史学家都面临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从何时开始他们的叙述。即使是关于恺撒的历史,也并非从越过卢比孔河开始的;其他诗人和历史学家则进一步寻找共和国内部问题的根源。解释内战反复发生为何如此困难,贺拉斯写给波利奥的诗正好可以说明这个问题;他提到了“执政官梅特路斯”,然而,大约从公元前140年到公元前60年期间就有11位执政官名叫梅特路斯。根据大多数罗马历史学家的说法,贺拉斯可能指的是公元前60年在任的那位梅特路斯,也就是恺撒、庞培和克拉苏首次结成联盟的那一年。然而,他所指的也可能是另一个梅特路斯,即公元前123年的执政官。这一年,盖约·格拉古当选保民官,两年后他被谋杀,他的首级被一群愤怒的暴徒斩下。那么,如果贺拉斯所提到的是第一个梅特路斯,则说明波利奥的历史仅比恺撒越过卢比孔河早20年。但是,如果他是指第二个,那就表明在看待分裂罗马和让公民陷入互相争斗的这些问题上,波利奥更具远见卓识。[37]整个罗马民族的历史都有可能因这种的选择而被影响。
对内战进行短期的阐述可能会得出内战是偶然的,不太可能会反复出现。长远地看待内战,则会将冲突放入整个罗马历史中,去探寻内战的深层原因,甚至是从道德罪责方面寻找导致破坏性暴乱的原因。有些人认为,在罗马建城之初,罗慕路斯谋杀了他自己的兄弟,当时问题就已经涌现,就像奥古斯丁所说的那样,“整个城市都犯下了罪行,但是都被忽视了”。[38]公元前39年,后三头同盟带来了短暂而不安的和平时期,而大约在公元前1世纪30年代末,贺拉斯向他的罗马同胞们问道,为什么想要拔出刚刚入鞘的剑?又为何会如此疯狂,不是因为征服其他民族——比如迦太基人和不列颠人而流血牺牲,却宁愿选择亲手毁灭自己的民族?可能只有一种解释——这座城市被杀害兄弟的原罪诅咒了:
为什么要疯狂地加入一场邪恶的战争?
你的剑已入鞘,
现在又为何要将它们拔出?
……是残酷的命运驱使着
罗马人,当雷穆斯的无辜鲜血
流淌在大地,
残杀兄弟的罪行——是对后代的诅咒,甚至包括尚未出生的后人。[39]
在贺拉斯写这首诗之时,罗马已经历了两代人的内战。罗慕路斯谋杀了他的兄弟,这被用来讽喻平民和贵族之间的政治和社会分裂:“他们之间可能存在永久的冲突。”[40]于是又回溯到了罗马内部斗争的起源——“平民与贵族的斗争”,格拉古兄弟时期的分裂和内战。这本血腥的家谱给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一年多后,贺拉斯另一首诗确认了这点。这首诗是在哀叹后三头同盟与庞培的儿子塞克斯都·庞培(Sextus Pompey)之间的分裂:“被内战折磨的第二代/罗马正在衰落,被强权摧毁。”“(似乎)这座城市,还有我们这失去教义的一代,注定要被再次毁灭。” [41]贺拉斯继续说道,想要躲开罗马的原始诅咒,唯一的方法就是避开罗马本身。事实上,逃避,而不是遗忘,可能是内战诅咒的唯一补救办法。
但是,如果说在罗马早期历史中,罗马内部冲突的根源并未如此根深蒂固呢?撒路斯提乌斯在叙述公元前63—前62年的喀提林阴谋时,他还将这座城市巨大命运转变的原因归于道德上的衰败,这是罗马发展所产生的一种意想不到的后果。公元前146年,罗马打败了迦太基之后,随即出现了腐败。撒路斯提乌斯认为,在此之前也有“公民与公民之间的斗争”,但他们只为美德与荣誉而战。在布匿战争胜利之后,贪婪和野心使“命运变得残酷,一切变得混乱”。苏拉之所以能够征服罗马是因为他在亚洲战争中获得了大量战利品,用来收买士兵,取得他们衷心。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内战和腐败是齐头并进的,削弱了罗马的道德力量,直到喀提林试图追随苏拉的脚步,在那些“渴望内战”的堕落士兵帮助下,企图推翻共和国。[42]在撒路斯提乌斯其他著作中,他重申了这一说法;罗马最早的纷争源于人性的缺陷以及人们对自由、荣耀和权力的渴望,但是直到迦太基沦陷之后,内乱的罪恶才盛行,平民和贵族之间开始公开发生冲突:“这种方式很明显是为了挑战更多对手,(而)随后出现了许多骚乱、叛乱,最后是内战。”[43]
大多数罗马历史学家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看到了社会冲突的源头,即公元前2世纪[1]提比略·格拉古和盖约·格拉古两兄弟的改革。格拉古兄弟将罗马政治团体分为“贵族”和“平民”两个党派[44],显然是受到他们的导师——来自库迈的斯多葛学派哲学家布洛修斯(Blossius)的影响,结果是这两位罗马学生发现,这种划分为这座城市走向内战打下了致命的基础。西塞罗、维莱里乌斯·帕特尔库路斯(Velleius Paterculus)、阿庇安以及弗罗鲁斯均认为公元前133年提比略·格拉古被谋杀是罗马的第一次致命分裂。瓦尔罗则认为公元前121年弟弟盖约·格拉古的死才是关键,并说道:盖约“将公民分裂为两派,这是内乱的起源”。(公元前44年)塔西佗在《历史》中写道,这两位保民官所面临的问题是“内战的审判”。[45]正如西塞罗所指出的,那些支持贵族的人(贵族派)和那些支持平民的人(平民派)之间的分化,为罗马共和国撒下了背叛与不和的种子。[46]当然,这些解释并不矛盾;将它们串联起来,可以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鼓舞着后来的历史学家,例如奥古斯丁,对罗马的致命缺陷做出自己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