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一)(第2/3页)

“都是些老爷,怕贼兵作乱,伤了家里基业。”

船娘坐在船头,手里抓了一把炒香的蚕豆。

“像官娘子你这般过江往南边儿去的,现在可少了呢。”

孟月池拖着腿走过去:

“你这蚕豆还有多的么?我多买些。”

船娘也不客气,掏出了一个纸袋子。

“十五文。”

孟月池拿起钱袋,借着船灯数出了十五文,不多不少。

船娘子掂了掂,说:“您这钱倒是实在,早知道我就收您十三文了。”

说着,她把十五文钱都收进了布袋。

孟月池笑了笑,将蚕豆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女卫。

船娘见状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当官的给下面人买蚕豆,还数着铜板买,大人你不是江南的官吧?”

“不是,我是在北面为官,这次是告假回家。”

“我说您口音像南边儿的,您是要去哪儿?”

“庐陵。”

“庐陵啊!哎呀!好地方!”船娘子一拍大腿,腿上原本落的蚕豆皮子都被震到了地上,“庐陵有个书院您知道吧?哎呀,把一个渔家女教成了鬼将军!我们这些江上人家都想着把家里的孩子送过去呢!”

孟月池笑了:

“我听您言语爽利,您的孩子想必也是聪明的,去了庐陵书院肯定能学得极好。”

“嗐,前几年叛军杀来的时候要夺我家船,我不肯,我两个孩子被活活烧死了。”船娘还是笑的,“下辈子投个好胎,让她们下辈子的爹娘送她们去庐陵读书吧。”

孟月池看着眼前的妇人。

妇人摆摆手。

“都过去啦。”

孟月池转开了目光。

“我赶回去,大概也只能看见自己至亲之人最后一面。”

望着投在江里的月

亮,她的语气轻缓。

“我的至亲之人才学极好,说不定等她到了下面,能开个黄泉书院,您的两个孩子在里面读着书,等着您长寿而去,一家团聚。”

船娘子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位官娘子真是古怪,也不知道您是要让我哭,还是让我笑。”

摆摆手,船娘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第二日早,船在江北靠了岸,孟月池带着人牵着马下了船。

见十几匹马走远,有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从船舱里探出头来。

“花大娘,咱们苦等了一夜,您怎没让咱们动手呀?那可是十几匹马呢!”

坐在船头的船娘子啐了一声:

“你知道那官娘子是什么人?动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汉子们吓了一跳:“花大娘,那、那娘子是谁啊?”

看向一行人远去的方向,船娘子说:“往南边儿道上传传消息,阎罗南下,咱们都受过她平叛的恩德,一群小水鬼儿就避着吧。”

“阎罗?”

几个汉子们傻眼了。

“那娘子看着瘦瘦弱弱的,她真是素手阎罗孟月池?”

花娘子没有再说话。

杀了她一对女儿的贼人前年被孟月池麾下的鬼军在濮州城外杀了,到底没等到她纠集甘江水匪十八寨北上。

这份情,她记着呢。

“要得银钱,大江上到处都是,今日谋划谋划,明天咱们去池州干票大的。”

“大人,昨夜您为何不让我们动手?”

“他们没有动杀心,咱们也不必动手。”

休养了一夜,腿却似乎更疼了,孟月池的眉头轻轻动了下,越发催马快行。

终于,只用了十四天,孟月池就跑完了从繁京到庐陵的将近三千里长路。

鹤洲桥上,她翻身下马,时隔九年,她再次看见了这块迎她送她的十问碑。

“孟……”

知道有客来,夫子连忙迎了出来,一看清这个风尘仆仆面色苍白的女子是谁,夫子僵立在了原地。

“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骑马回来。”孟月池垂眸一笑,语气却轻松不起来。

“山长她……”

听到孟月池提起薛重岁,夫子有什么不懂的?

她微微低头,说:

“山长从上月开始就看不见了,请了武主祭来看,说是,说是,寿终之相。”

虽然早就知道了答案,孟月池还是在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呼气还是吸气。

远处的树,脚下的江水,好像一下子铺天盖地向她压了过来。

夫子姓元,孟月池读书的时候她就兼领了书院内外的管事,见从小刚毅的孟月池几乎站不住,她的眼眶红了。

五月的鹤洲,玉兰开着,枇杷正好,几只鹊鸟叽叽喳喳,四喜鸟飞过了枝头,向甘江对岸飞去。

薛重岁躺在自己惯常躺的

椅子上,忽然笑了:

“元南斗,你是又带了什么人来看我这老婆子的最后一面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我都这把年岁了,活着才古怪!”

“山长。”

孟月池只说了两个字。

薛重岁脸上的笑像是一团雾,一下就散去了。

“月池?”

孟月池看着将她一点点从孩童教到了如今的老人。

像从前一样坐在了案几的另一边。

“您吃枇杷么?”

“你怎么回来了?现在象州生乱,你……”

手指剥开了枇杷的外皮,孟月池皱了下眉头,这个枇杷熟得过了。

“陛下令各处州府关隘不得阻拦武宁戍卒返回武宁,可我一路上所见,到处都是严阵以待,只怕反倒让屠勋有了借势做大之机。”

戍卒们的怨气犹如被烧冒了烟的油锅,只要一滴水下去就能炸得不成样子。

各地州府为豪强所挟,不可能真的不设关隘,自然就会成为让戍卒们炸起的水。

“你既然都知道,你回来做什么?”

“我想你了。”

生年近百,薛重岁也没想到,自己临老听到了这四个字,就心软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看过了就走吧。”

“看不够,多看几眼。”

躺在躺椅上,薛重岁睁着空茫的眼睛,笑了。

“罢了,你既然回来了,我便将事都交给你去做,你可别嫌弃麻烦。”

鬓边生了白发的武守北端着一碗药出来,看见了孟月池就笑了。

“这药,喝不喝皆可,薛山长刚刚闹着要出来吹风,我熬了药是为了压她气焰,你既然回来了,就陪陪她。”

“多谢武主祭。”

武守北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几只蝴蝶从花丛上飞过来,大概是闻到了果子的甜香,招摇了一圈儿才飞走。

“我的丧事就交给武主祭,之前我都说好了,把我的尸骸烧了,也倒进那地渊里,我兄长的尸骨,我当年把他从坟里挖出来,一路带到了朔州,也是一把火烧了,倒进了地渊。”

“好,我记下了。”

“我藏书,你都看完了,庐陵的留在庐陵,朔州的就留在朔州,我给你的那个清潭书院也留了一份抄本,你记得跟元南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