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司星(七)(第2/3页)
他们的动作很小心,没有太多地触碰到玉流月。
在满是血色的房间里,她像是唯一一片干净的雪。
房中灵光隔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忽明忽暗,宛若呼吸起伏。
就在玉流月的指尖触碰到那片光时,灵光陡然散开,在墙面上继续绵延成一条长长的光带,好似星河流淌。
最终,闪烁的光晕长明,远远望去,仿佛一个巨大的茧,将三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体包裹。
房间正中央扩散开水波般的灵光,有什么仿佛自水面之下浮上来。
玉流月紧皱的眉恰在这时松开了些许,她似是做了什么美梦,唇角缓缓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笑了。
恭和恭顺注视着这一幕,反过来落下泪来。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夜里,司星宫得以星火延续。
终究存活了下来。
“宫主,您当年身受重伤,若非这些年有元羲骨续命,恐怕……”
恭和深吸一口气,用力捏住了袖摆,平复片刻才道,“如今没了元羲骨,您至少也该让寒烟仙子知晓,您究竟付出了多少。”
玉流月睁开眼睛:“若多言一句苦楚,便多一分可能使流华千年布局功亏一篑,我死后如何有颜面见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那份苦,若肆意将这些苦四处倾倒,那么苦便汇成了更广辽深沉的湖泊。
但若是每个人都能守着自己的那一点苦,终有一日,墨色总会褪尽。
就像九州这如墨般深晦的浓云,终将散去。
“再者,为了走这条路,谁又牺牲的比谁更少。”玉流月道,“寒烟仙子已失去良多,也付出良多。每个人都在流华千年前留下的那一条生路里,尽其在我,眼下我所做这些,何须多言。”
寒烟仙子并不比她更容易。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们都该恪守己任,尽自己该尽之事。
一切终归为天命。
玉流月手臂搭上恭和恭顺肩头,轻轻抚了抚。
“我玉氏一脉,于此辈无子嗣传承,若我陨落,恐彻底断绝生息。”她浅笑道,“你们跟了我和流华许多年,也学了不少本事。”
玉流月话未说尽,言下之意却已凿凿。
恭和下意识不愿再去想太多,摇头道:“宫主,恭和才疏学浅,这千年来只知混吃等死,什么也没学会。”
恭顺只是沉默。
玉流月转头看看两人神情,良久,淡淡一笑。
“也罢。”她道,“还不到时候。”
一日前,她自东幽折返后,脑海中总回想着温寒烟决然而去的背影,心神不宁间,以无定轮又为她卜一卦。
卦象一出,她指尖的玲珑棋倏然散落一地。
玉流月不敢确信,又以星辰轨以佐,占了数遍,殿外自晦暗至初明。
卦象每一次皆不同。
天象竟在变化。
一日之前,于象征着裴烬那颗星辰之上笼罩的迷雾尽散。
千年困死之局,今日竟显露出一线生机。
玉流月从未想过,命数也是会变的。
她转身便往外走,她一定要在山门前等,等一个答案。
“宫主!”恭和拦住她,“这些事情,您不应该再插手了。”
说着,他声音愈发低下去,尾音染上几分哽咽,“不然,恐怕您也要像流华宫主那般,红颜薄命……”
玉流月坚定摇头:“流华的遗愿,我定要完成,这也是我这千年来苟活的唯一诉求。眼下,流华的占言已成真大半,既然我们已寻到出路,我决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让我这么多年的等待落空。”
最终,她当真等到了山门下相携而来的两人。
如此,便足够了。
星月璃闪跃的光辉落在玉流月面上,她的视线漫无目的望着漫天星辰,仿佛看见了很久很久的将来。
“她必须要去即云寺看一看。”玉流月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步。”
自始至终并未开口的恭顺这时冷不丁出声。
“您为何不告知她云风的事?”
玉流月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有此一问,闻言轻笑,意味深长。
“天机不可泄露。”
她调息片刻,已恢复了不少气力,在恭和恭顺搀扶下起身。
还有一件事,等着她去做。
*
温寒烟自禁制间缓步而出,司星宫浮于天际之间,立于宫阙边缘,宛若置身云海。
属于羽化境修士的神识逸散而开,辽阔的空间瞬息映入眼底,枝叶的每一次摩挲,新叶的每一次破土,在她眼底皆清晰可见。
不多时,温寒烟便感知到空青几人所在的方位。
昭明剑自发出鞘,在她身侧盘旋一圈,悠悠然落在脚边。
温寒烟一跃而上,御剑破空飞掠而去。
她心下挂念空青几人的安危,心绪却在浮动的风间并不平静,宛若即将滚沸的水。
幕后之人究竟是何人。
是云风?
尽管看上去似乎已板上钉钉,证据确凿,可温寒烟心底总莫名感到几分怪异之处。
有些地方对不上。
巫阳舟临终之时,艰难挤出来的那个音节,分明同云风几乎并无半点联系。
亦或是说,她对云风的了解过少。
思绪陡然被猛然扑来的一道身影打断。
“温寒烟,你总算想起我们来了?”
司予栀整个人都挂在温寒烟身上,她身材纤细,本没多少分量,可惯性太强,温寒烟被她扑得向后一步,足尖一转稳住身形。
下一瞬,司予栀便被一只手从她身上撕下来。
温寒烟抬眸,红衣墨发的英俊青年一只手拎着司予栀后领,一边艰难地克制着她张牙舞爪的挣扎,一边朝她微微颔首:“前辈,事情处理完了?”
温寒烟点点头,在司予栀从“放开本小姐”发展到“我们东幽和你们兆宜府势不两立”的叫嚣声中开口:“我来看看你们。”
她转头四周扫视一圈,“叶家主已经离开了?”
“刚走不久。”
温寒烟停顿片刻,看向空青。
白衣俊秀的青年仗剑立在最后面,桑树的阴翳垂落下来,他半张脸都陷落在阴影里,阴晴难测。
温寒烟微微蹙眉。
叶含煜一只手拽着挣扎不止的司予栀,大步上前推了空青一把:“想什么心思呢?怎么魂不守舍的,看看是谁来了。”
他这一拍,像是将一个睁着眼睛沉睡的人拍醒了。
空青身体倏然一震,抬起头来看着温寒烟:“寒烟师姐。”
他只是唤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也没多少亢奋的情绪,更是一步都没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