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5页)
容淖环顾四周,不知为何,自她醒来,竟一直没见到咋咋乎乎的嘠珞。
容淖心中浮起异样,与梁九功对视,蹙眉道,“公公如此急切支走八公主,意下何为?还有,嘠珞何在?”
“伺候不好主子的混账奴才,自然是拖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若非上了些手段,哪里能勘破她包藏祸心。”梁九功早收了笑,恨铁不成钢道,“公主近来病情反复全怪她瞒哄请脉太医,知情不报。如此恶奴,公主少替她操心罢!”
容淖闻言,扯起唇角,“公公,你我相识多年,有话直问便是,别诈我了。”
梁九功微怔,“公主如此信任嘠珞?”
“这些年我身边统共没几个人,自是信的,包括您。”容淖不疾不徐道,“我信您不会贸然动她的。”
“上次在湖心亭边上碰见,您便遮遮掩掩探问我,想必你那时便已察觉出什么了吧,只是被小太监打断了。后头整日都在辛劳赶路,您一直在御前仔细伺候着,腾不出手细查。今日正好趁我昏迷,就寻隙套了嘠珞的话。”
“我猜,定是嘠珞那呆头鹅怕是后知后觉咂摸出古怪了,您怕她事先给我通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私下看住了,还能顺势诈我一诈。”
容淖一口气说了这一大番话,明显气短,高高低低的咳嗽起来。梁九功忙端了杯清水给她,容淖接过,单薄的中衣袖口往上卷起几分。
梁九功下意识投以目光,这次倒是没发现针灸后的红点,只有青玉镂空麻花镯与玉臂相映,煞是好看。
但是,根据从嘠珞口中套来的各种细枝末节,他心中早有定论。
“罢了公主,你这聪明劲儿莫往奴才身上使了,奴才只想得你一句实话……你厌食成疾,需以银针刺手厥阴心包经穴来降逆止呕,究竟是何时起的?”
容淖右手搭在左臂上,按着因长期私自针灸酸胀不已的胳膊,坦然回道,“此事,我以为您是最清楚的。”
“果然是那百消丸闹出的毛病。那等用数不清腌臜物做引子制成的药丸,比以往那些偏方还要恶心数十倍,连我这个奴才闻着都干呕,难以吞咽。可皇上却笃信那乡野大夫,硬让公主在乾清宫连服整月。否则,何至……”
梁九功久在御前,难得失态。可后面的话越发逾矩,理智逼着他住了嘴。
此刻,他褪去一身宫廷染就的圆滑世故,仿若一位普通长者,疼惜小辈多舛,“百消丸是公主及笄第二日开始服用的,据如今已过了整整三个月,公主为何不说,偏一个人生扛着?”
梁九功最初给年幼的容淖当‘药人’那几年,小小孩童长居深宫,又日日服用各色奇怪的‘药引’,孤单的认为所有生灵都是玩伴,懵懂不明惧恶。
他是见过容淖兴致勃勃抓出那些黢黑丑陋的臭虫,学着民间大夫的样子,准备开方制药让他也试一试。
后来大概是他的反感恐惧太过明显,容淖兴致缺缺,便不了了之了。
但那剂秘方上的药引子,那些个恶心玩意儿,他是十来年了也忘不掉。
“有什么好言语的,结果多半是再换一剂稀奇古怪的偏方。”
容淖盯着梁九功神情难看的脸,平静道,“您清楚的,我幼时从种痘所出来后,大病一场,好药好汤吊了半年命,终不见起色,连太医院判都拐弯抹角劝阿玛给我打小金棺材了。后来,幸得阿玛不弃,遍寻民间,得了几剂偏方续命。”
容淖重病那会儿,正值宫内皇嗣们种痘成功,人痘术得以推行天下,为皇帝揽尽民心,安抚万民。
人痘术脱胎于民间秘方,后来主研改进种痘术的也是民间大夫,最初还被世人认为邪门歪道,幸亏最后结果尽如人意。
如此情形之下,皇帝对民间方剂不说十分信赖,至少也信个五六分。
种痘所之事后,皇帝早已对容淖未来有了谋算,自然舍不得她就此夭折。
于是,在皇帝的默许下,正统杏林与邪门歪道悄悄在她身上试验个遍。后来,也分不清究竟起效的是正家还是杂门,让她侥幸多存命十余载。
但如此长年累月无法节制用药,终究不是办法。
体内药毒早已累至命关,病弱不堪。
早几年,皇帝其实已在民间秘寻到了百消丹的方子,据说能解她身上药毒。
只是彼时她尚且年幼,又实在体弱,恐受不住。便定在了她及笄之后,再循序渐进解毒。
容淖说的都是坦坦白白的实话,可就是实话,才最刺人心。
饶是活络如梁九功,一时间也无法道出安慰言语,只能干巴巴道,“方才公主晕倒,太医院判诊脉后道,公主体内药毒已消解掉半数,只是体弱气虚。等来年公主身子养得健壮些,便可再次用药。最多再有五年时间,必得康健。”
梁九功继续道,“左右事已至此,公主再是厌食也多少吃一些,把身体养起来,方不辜负往前这十一年受的苦。至于公主一直心心念念当年种痘所那事,另行计较吧,当下保重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容淖不置可否,只玩笑一般,略撩起袖口,露出小半截白净无暇的左臂晃了晃。腕上青玉麻花镯的三股镂空玉环交击,很是清脆悦耳。
反正梁九功是内宦,也不必太多讲究。要知道,许多宫妃洗澡都是由太监伺候着的。
“从来只听闻饥馑饿殍浮百里,公公何曾见过玉盘珍馐愁死人的。我自己开了方子,在治着呢。你瞧,我近来已不必施针降逆解吐,此事你也不必禀告给我阿玛了。”
梁九功见容淖避而不谈种痘所旧事,反倒令扯话题,知道她是耿耿于怀往事,不可能轻易放弃,不由叹息提点道。
“当初在畅春园清溪书屋外,多亏五公主替公主你挡过一劫,皇上才没有发作你乱翻种痘所旧账的事。这两日皇上心中压着火,昨儿下晌还因小太监奉的冰碗外壁浮了水渍,好一通发作。公主你还是安生些罢,免得祸殃池鱼。”
容淖问,“皇上为何恼火?”
“还能因为什么。”梁九功朝容淖腕上镯子撇眼风。
容淖摸摸那青玉镂空麻花镯,领悟其意,“又是太子?”
她这镯子本是已故元后爱物,皇帝封存为念多年,是准备赠给五公主做生辰礼的。后来太子听闻此事,硬是抢先一步,把镯子从皇帝私库拿出来,赠给了容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