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6页)
容淖幼时一直称呼孝懿皇后为额娘,长大后还是头一遭,心中百味杂陈,以至于没注意到小佟贵妃面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急躁。
“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冒险一二也是值得的,你当真舍得拒绝?”小佟贵妃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将信将疑,挑眉反复审视容淖。
容淖坚定颔首,丝毫不见犹豫,“当初额娘怕牵连后入宫的妹妹,两相权宜,决定把我送还给生母,以保证你我互不牵累,证明她并不愿意在你我之间强作取舍。所以,损您利我之事,请恕我不能同意。”
况且,小佟贵妃一通安排只是貌似天衣无缝,实则纰漏明显。
——小佟贵妃常年避居承乾宫正殿,与皇帝相处甚少,太不了解皇帝了。
不了解至尊光鲜下的敏锐、狠心以及重利。
皇帝幼年登基,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也许会被怒气蒙蔽一时,绝不会被蒙蔽一世。
此乃上位者睥睨天下的锐利。
再有,皇帝把她当暗棋私下精心培养十一载,原是要借她的手控漠北这盘棋。
哪怕策棱悔婚意外废了皇帝多年布局,以皇帝的性情根本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所以,容淖推断,若皇帝与漠南真如小佟贵妃设想一般生出龃龉,皇帝也绝对不会为了她见罪漠南,如同此番皇帝毫不犹豫踩着她脸抬举策棱一个道理。
与其为争一口气让她下嫁京中彻底沦为毫无意义的弃子,皇帝定会狠心选择暂退一步,以此把她变成削弱漠南的兑子,玩一招以退为进。
弃子与兑子都是象戏中的取舍智慧。
兑子战术有个最浅显的原则,用己方占位较差的棋子去兑换对方占位较好的棋子。
至于如何操纵她为兑子,又要去兑换掉漠南的谁……
容淖无意识扶住隐隐刺疼的前额,约摸是养病这一年消息闭塞,过得太闲适的缘故。如今波澜乍起,她才惊觉自己的思维似乎不如从前敏锐冷静,条理分明了。
——她竟推测不出若真到了那般境地,皇帝具体会如何行事,只能凭过往了解判断出皇帝的反应取舍。
还有方才,她虽猜中了小佟贵妃的打算,但下意识选择了退避。
是真的投鼠忌器,唯恐连累小佟贵妃?还是潜意识不相信自己?
小佟贵妃的考量是浅薄冒险了一些,但有句话说得没错,大婚之日的公爵府确实占据了天时地利,她完全可以借势想出更圆融巧妙的法子推掉漠南和亲。
为什么她第一反应只着眼到了方寸之间的得失,鼠目寸光,主次不分。
容淖借扶髻上珠花的动作,指尖擦过发间那道隐秘的疤痕。格楚哈敦当初冒险在她头上动刀放血,莫不是留下了什么暗疾?
容淖抿了口茶定定心神,不敢继续深想。
不过,有一件事她就算不动脑子也十分清楚。
——天家情分在利益面前薄如废纸。
经盛京旧宫一事后,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确实重了,却远没到胜过国利的地步。就像五公主受宠多年,婚仪嫁妆照样被皇帝卡得死死的,掐灭所有可能泛起涟漪、影响国政安稳的因素。
她和亲漠南势在必行,若有人在这个关头生事阻扰,皇帝必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一旦查出是小佟贵妃在其中裹乱,不仅意图损害公主婚事,还存在挑拨大清与漠南,动摇本朝根基之嫌。就算小佟贵妃背靠佟佳氏,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诚然,小佟贵妃能想出如此胆大妄为的险招,八成是不介意再隐没个十年二十年的,可她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份厚爱。
她此生注定无法报答孝懿皇后重恩,总不能还把她的妹妹害了。
小佟贵妃对容淖还算了解,见她主意已定,知晓是劝不动她了。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罩在东窗斜阳里,如同一幅褪色的画,莫名黯淡。
良久,才强打起精神,摆摆手道。
“罢了,你是个有主意的,算我白操心一场。天色不早了,出宫去吧。莫忘了把我给飞睇雪爪做的老虎衣带回去,那纽绊做得极结实,经得起它们折腾。”
容淖趁告辞行礼时,不动声色轻瞥小佟贵妃一眼。她觉得今日不仅皇帝反常,小佟贵妃也有些反常。
好像自她明确拒绝去公爵府后,小佟贵妃的惊诧之下便藏着失魂落魄。越往后,那份落寞萧瑟越发藏不住。
小佟贵妃虽然对她照拂有加,但并非孝懿皇后那般待她视若己出,何至于突然为她忧虑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舍生忘死。
莫非,小佟贵妃让她去公爵府,还有旁的原因?
容淖带着满腹疑惑行到殿门,身后再度传来小佟贵妃疲惫的声音,“对了,你难得入宫一趟,可要去明德堂看看?”
明德堂与承乾宫正殿只有一墙之隔,里面住着通贵人。要想过去,只几步路的功夫。
不过……
容淖想起皇帝隐晦的警告,盯着明德堂方向沉默片刻,终是轻轻摇头,“不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里是皇帝的紫禁城。
“当真不见?”小佟贵妃提醒道,“听说自从上次皇上驳回她去王府探望你的请求后,她的精神愈发不好了,时常大喊大叫说些胡话。偶尔还会像个未嫁女郎似的一通俏丽打扮,然后揪住芳佃的袖子乱喊额娘,问额娘自己何时能参加选秀,说阿玛卖掉官服上的补子给她换了一副极漂亮的新头面,肯定能入选做娘娘。”
容淖气息一窒。
当初她在盛京旧宫恢复意识后,发现身边其余宫人都被打发出去换了份差事,唯独芳佃姑姑不知所踪,便隐约觉得不妙。
果然,人被皇帝送回了通贵人身边。
皇帝此举,分明是要借芳佃的口让通贵人知晓,她最隐秘的恐惧被她唯一在世的女儿亲手揭穿了。
从此,骨肉殊途,再无回旋余地。
皇帝不要通贵人的命,是要她日日煎熬,生不如死。
通贵人本就患有阳狂之症,一朝经此刺激,彻底疯癫不足为奇。
容淖几乎是提裙逃出承乾宫的,不敢回头,也回不了头。
有些事情她没错不代表她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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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容淖把自己关在春山阁里,谁也不见。飞睇雪爪在门口溜达半天,也没找到机会溜进去。
兰芝今日是随行入宫的,容淖与小佟贵妃说话时屏退了左右,她不清楚二人交谈了什么,但容淖出宫时面若死灰的脸色她是瞧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