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4页)
常年关在笼子里的人,一旦得了机会甩开规矩束缚,心底那些隐秘的疯狂势必会比燎原之火更盛。
这笼中鸟,是五公主,也是恭格喇布坦。
容淖长于宫闱内廷,对男女情爱的认知极为浅薄。
皇帝恩宠后妃那些虚情风月不提也罢,她所知的情比海深多半来自戏文里的金童玉女。是以,皮囊是她判断男女之情最直观的标准。
譬如当初的孙九全与春贵人,但凡孙九全生得丑陋一些,丢在太监堆里泯然如常人,她也不会那般轻易且大胆地把两人联系起来。
平心而论,恭格喇布坦其实是个仪表不凡的男子。他面容肖似其兄,但并不如兄长野性桀骜,反倒因幼时落下的腿疾,锻出一股鲜见的消沉风流。
五公主更不必说,帝王掌珠,琬琰沉璧,如清雪一捧。
单单肤浅的从皮相而论,这两人景催情至看对眼还算情理之中。但容淖觉得,他们之所以能互相吸引,可能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糊涂得让人迷惑!
二人明明都生得一副疏漠内敛的聪明相,平时行事亦不乏条理,不曾想凑到一起竟连个架都吵不明白!
生死在前,两人还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翻旧账,连私下互赠情诗的韵脚没押对都能争论半天,从‘不讲究’上升到‘不用心’再到‘自私不知悔改’再到‘不是一路人’。
这貌似严丝合缝实则诡异至极的逻辑,容淖觉得垛积术都没这对男女让人费解。
她今日算是开眼了,不耐揉揉耳朵,果断退出去瞟了眼外厅高几上的西洋钟。
顶多再有半盏茶的时间,送亲福晋们该进来迎五公主去正殿拜堂。
没功夫任由这二人继续乱七八糟的闲耗。
容淖大步绕出屏风,面无表情闯入‘战场’,冷声提醒,“该走了。”
策棱同样被吵得脑袋嗡嗡作疼,没留神容淖如此‘勇敢’,忙大步追上,不动声色护在容淖身后。
有外人闯入,吵得热火朝天的男女终于住了嘴。
恭格喇布坦恼怒转为冷戾,略往容淖二人所在方向落了一眼,倏地扯过五公主,一把扛上肩,不管不顾往窗外跳。
这混账!
策棱眼皮一跳,指间掷出一物,迅疾破风,直逼五公主背心。
恭格喇布坦觉察到危险,反手一挡,下意识护着五公主躲避。
策棱趁机闪身上前,牢牢堵在窗前,断了他的去路。
兄弟两的交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容淖呆了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发髻有些松,定睛一看,她最喜欢的那支银镀金嵌珠珊瑚蟹纹簪砸在地上,各色金银珍珠滚落四处。
竟用她的发簪当暗器!
“哥!”恭格喇布坦开口,满是火气。不知是愤怒策棱攻击五公主,还是不满策棱挡他去路。
策棱不甘示弱冷睇回去,还拿出做兄长的威严,寒声示意,“把人放下。”
“放开我。”五公主亦是难受挣扎不停,闷声低叫入耳,恭格喇布坦僵立片刻,终是松了手。
五公主甫得自由,抬手便要给恭格喇布坦一巴掌,恭格喇布坦轻而易举锢住她的手腕,满目阴鸷。不顾策棱与容淖在场,强硬把话头撕开了说。
“我非风光霁月之人,自在盛京西所看你第一眼便起了心思,所行亦是你口中背德不端之事。可你莫要忘了,单凭我一个人演不出一场风月憾事。如今才与我谈德行操守,岂非太晚?”
提及前事,五公主似乎应对无力,默默收回手,始终不语。
容淖见二人僵持,生怕又没完没了,突兀插话,“是晚了,不过不是她,而是你。”
容淖掷地有声质问,“听你的意思,你们二人始于去岁塞外,辽阔漠上可比这巍峨皇城有出路,既是打定主意要带她走,何必拖到今日?”
恭格喇布坦闻言一怔,复杂望向策棱,“我……”
这次,策棱避开了他的眼。蹲身把螃蟹簪及散乱的珠子全兜在了手心,微垂的眼睑,尽数掩去所有无奈。
容淖只想尽快把恭格喇布坦打发走,并非想和他辩个高低,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见他欲言又止,索性强硬打断,兀自继续道。
“你说你是一见倾心,你可知此情最为炙热也最为残忍——甫一发生已在巅峰,那种怦然心动;那种迫不及待收割对方的强烈欲|望;那种急如星火直抵未来的期许;早在两情相悦之前已然预支。自此往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下坡路。”
“在你最为情热之时,尚不敢不管不顾带她走。今日之举,无外乎是被满目喜红冲昏了头脑,强争一时意气。”容淖犀利得近乎刻薄,“如此,你说谁敢陪你去奔一场镜花水月终成空?”
恭格喇布坦神色晦暗,直勾勾凝视五公主,“你也是这般看待我的?”
五公主缓缓抬头,给了恭格喇布坦今日第一个正眼,颔首平静应答,“是。”
大红绣袍下,指甲早已嵌进皮肉。
言尽于此,再没什么好纠缠的。
恭格喇布坦自嘲一笑,哑声道了一句“恭喜”。
架着金雕翻窗而出,头也不回,刹那间便了无踪影。
事情已毕,此地不宜久留。策棱见容淖与五公主打完招呼,抬手又要提她一同离开。
“等等。”容淖躲避一步,迅速把窗闩取了下来。
策棱蓦然想起自己先前用匕首撬过窗闩,上面或许留下了刮痕,不由暗暗惊叹容淖心细如发,冷静周全,示意容淖把窗闩交给自己处理。
容淖果断拒绝,“我暂且有用,过会儿再给你。”
策棱目露疑惑,不过无暇多问,他已听见一大波脚步朝新房来了。
直到两人离开喜院,策棱按容淖的指示,把她送到一处僻静无人的院落外,才算彻底明白了这窗闩的用处。
两人将将站稳,容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两指宽的实木窗闩照准他腰腹最脆弱的穴位毫不留情一捣。
然后抡圆胳膊,猛地把窗闩扔进了边上那个小院,惊起呜呜汪汪一片凶猛狗吠。
好在正厅早已奏起震耳礼乐,盖过了此处动静。
“嘶……这是狗舍?”策棱闷哼一声,龇牙咧嘴捂紧下腹,丝丝倒抽一口凉气,说不清是疼的还是被容淖气的。
“那木闩是专门为喜院造的,刻有标记,一定要捡出来处理好。对了,据闻公爵府院里养了十几条猎犬,万望保重。”容淖一本正经交代完毕,整整衣裙,施施然往礼乐最盛的正厅而去。
“…………”策棱眉心狂跳,佯怒目送容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