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5页)
若是遇上黠鹿挡道,一切另当别论。
容淖曾听人说,鹿群被逼进榛树丛时,健硕的鹿群头领为了保护族群,可能会故意落在鹿群最后,横身把长角卡进灌木树枝上,以巨大的身形封死小道,且四蹄狂蹬乱踢,为族群争取逃脱机会。
休说是人,就连最灵狡的猎犬也休想从存了死志的巨鹿身边钻脱。
这般舍生取义的头鹿被猎人称为黠鹿,叹其灵性,恐伤阴鸷,世代相传杀不得。
本朝皇族起自白山黑水之间,原靠狩猎捕鱼为生。哪怕如今已然问鼎中原,锦衣玉食,不再靠天吃饭,骨子里依旧对山林万物保持敬畏。
例如满宫乱飞的黑乌鸦,只因一则有关皇族先祖的传说,便被奉为神鸟,还专门拨出老鸦粮喂乌鸦,每日米粮精肉比有些宫人都丰厚。
不过,说到底这畜生的特殊地位是源自皇权。
皇帝认它,它便是神鸟。皇帝不认,那就只是讨嫌的扁毛畜生。
简而言之,太子杀了黠鹿一事,其实可大可小。
皇帝不追究,太子便只算是猎杀林中一头普通的鹿,不值一提。皇帝一旦入了眼,那这事就不一般了。
虽然这些年皇帝与太子之间子壮父疑,生出隔阂,但太子毕竟是皇帝亲自养大的嫡子,情分不同旁人。
容淖不认为皇帝会因为一头无足轻重的鹿在满蒙王公面前隐晦表露对太子的不满,小题大做损伤太子威势。
除非,另有因由。
至于这因由——
一番抽丝剥茧,迷雾被撕开了口子,便不再神秘。
容淖突然抬头审慎直视策棱,问出个与二人方才所言毫不相及的问题,“下手猎杀黠鹿的东宫属臣莫非是个俊俏宦官乔装的,所以皇上才会取消林间宴乐?”
——引皇帝动怒的并非黠鹿被杀,而是杀死黠鹿的人。
她语气平平,但分明意有所指。
策棱面色诡异,但又恐是自己心思龌蹉,把人想岔了,故而强装镇定粉饰太平,“属下不明公主之意。”
容淖盯着策棱帽檐下未遮住的半截耳垂,都与火烧云一个色了,不免轻嗤,“装什么,非要听我把事说透?”
策棱耳朵一动,心觉不妙,根本来不及阻止,容淖已语速飞快道罢,“两件事,太子暗有龙阳之癖,尤好俊俏小太监;以及哨鹿后的林间宴乐实为酒|池|肉|林。”
策棱惊愣,前一件事还好,算是皇家贵戚间公开的秘密,虽然众人从不宣之于口,但稍微留点心便可窥破。
可后面这一桩事……那些污糟事究竟是怎么传进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耳朵里的。策棱头一遭质疑后宫的森严宫禁。
“公主何以知、知晓这些?”
这个磕巴打得太突然了,平添尴尬,策棱默默把貂帽往下拉,盖住整个耳朵。
容淖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眉梢微挑,自然别开眼,应对从容,“听闻哨鹿后儿郎为抒张狂意气,生饮鹿血乃是常事,有时甚至连取碗的功夫都等不及,直接上嘴。鹿血补阳,杀伐助兴,林间宴乐还会召大批舞姬取乐,其间欲行之事难道不明显?”
容淖记得圆明园中有好几个美貌汉女,说是妃嫔,但无封无号,都是皇帝前两年南巡时带回来的。其中一人走起路来一双小脚尖尖,很是弱质,却被另几人浑称为“女将军。”
先时容淖以为这只是闺中玩笑,后来无意间听见宫人们半遮半掩的嚼舌根子,才知道这“女将军”的出处。
源是皇帝南巡时领着一帮王公大臣林间狩猎后在溪边宴乐,随意攥个香果裹帕子里当花头,大力朝远处的小溪或者矮山抛去。
然后以锣为号,让一群裹着三寸金莲的女人小脚颠颠去“冲锋陷阵”,谁若能率先抢到花头,会有重赏。
众女为了抢夺头筹,一个个扯头花亮指甲,或在矮山半坡扭打,或在溪边颤颤巍巍吊着小脚无所适从,被刺骨溪水冻得咿呀乱叫。
逗得一干男人前俯后仰。
这群平日里衣冠楚楚的贵胄,离了规矩森严的城郭宫阙,再无束缚,可不尽情释放本性,恣意悖狂。
人间无数荒唐事,半是画皮半魍魉。
后宫中那位“女将军”,便是这样的出处。
容淖虽不曾亲眼窥见过北巡哨鹿后林间宴乐的场景,但必不会比南巡“选将”逊色,有鹿血助兴,料想只会更出格。
太子把俊俏小太监伪装成东宫属臣随行,定然是为哨鹿后的林间宴乐兴起准备的。
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饮宴,太子那点旖旎心思皇帝同为男子肯定清楚。
难怪皇帝如此气闷。
太子有龙阳之癖算是皇族贵胄心知肚明却从不宣之于口的秘密。
——历朝历代,断袖分桃之人不在少数,好些帝王亦是公然的荤素不忌,宠立男后。
但当今皇帝对此道深恶痛绝,自然也厌极了太子与小太监厮混,荒唐德行。
这些年为规正太子,皇帝暗地里把东宫宫人换过好几拨,略微齐整白净些的小太监根本踏不进东宫门槛半步。
此番也不知太子是如何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弄来个俊俏小太监在身边伺候,还带到了塞外来。
个中细节深究起来,可不止是太子屡教不改,荒唐德行这么简单,还有底下人阳奉阴违,违逆皇帝迎合太子。
此举至不仅伤了皇帝严父心肠,更是触到君王逆鳞。
阳奉阴违,乃权柄下移征兆。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岂能容忍有人与他分权,哪怕对方是他如珠似宝养大的太子。
偏生此事无颜张扬,皇帝不好明面发作惩处太子,以伤黠鹿为由取消今年的林间宴乐顶多只能算是给太子一个警告。
在容淖思绪翻飞间,策棱亦未闲着,他以目隐秘打量眼前敛袖静立的姑娘。
昨夜他被拦在帐门外,容淖逆光而站,他看得不太真切。如今往青天白日下一站,才发现不过几月未见,这姑娘出落得愈发生辉夺目了,似一尊染了雪霜的玉像,有种肃穆情态。
哪知这般气度超脱的姑娘,一张嘴便直点龌蹉,不羁无拘,倒是令他应对无措。
策棱干咳一声,他算是在宫中长大的,后来又一直任职御前,富贵荒唐事见过太多,早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
可他还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与一个姑娘议论这些男人间的下|流事,干脆装聋略过不肯多言,只是问道,“公主打听这许多,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