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旧欢如在梦魂中(一)(第2/3页)
云摇攥紧了指尖,转身。
榻上,烛火映不进去,隔着薄纱,只能见着慕寒渊披衣,身影清孤地坐在那儿,周身满是昏昧的翳影。
兴许是灯火阑珊的缘故,云摇望着黑暗中他的莲花冠,竟觉着它清冷不复,而是染满了墨一样的浊黑。
“慕寒渊,你……”
云摇声音刚起。
另一道声音便传入洞府中。
“师叔,青木求见!”
“——”
无形而紧绷的弦,被外力无形斩断。
而灯火晃入,也为云摇映照分明——纱幔内,依然是那顶清冷不染的莲花冠。
云摇的肩背蓦地松弛下来,确定无虞后,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不愿被慕寒渊辨得一丝真意,便将身影挪闪向洞府外:“我去见掌门,你自行离开,不要被他发现。”
她顿了下,留下最后一句:“我们之间的事,到此为止。”
“……”
最后一丝烛火暗下。
满室昏黑,如墨如浊,不闻声息。
薄衾间余温未消,慕寒渊无声抬腕,指腹上更仿佛还存留着她的残温玉香。
垂眸静坐许久,忽的,一只蹁跹的金蝶飞入幔帐内。
慕寒渊漠然扫过。
一道剑讯,陈见雪发来的。
“师兄。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告知与你。”
“请你在我父亲归来前,速至奉天峰。”
——
与此同时,云摇洞府前殿。
只对上陈青木那有口难言、又震惊又惘然又不可置信的神情,云摇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
兴许是心魔已深得无可救药,云摇发现自己此刻竟算得上坦然了。
她径自坐到椅中,拿起茶盏,晃了晃其中凉透的茶水:“陈见雪告诉你了?”
“……”
陈青木刻意蓄起的胡须都跟着这话抖了两下,半晌,他才颤声问道:“见雪所说,难道、竟是真的?”
云摇瞥了他眼,“听之前,你要不扶着点,别摔了?”
“…………”
这下都不必再说了,陈青木老脸煞白地跌坐进身后的椅子里。
云摇也懒得好言相劝,只等他自己先平复这个消息。
茶盏里的茶水入口,凉得让她有些皱眉。然后她才想起来,在今日之前,每一次,无论昼夜,慕寒渊在榻上给她侍候得当后,还会将她洞府内燃香奉茶洒扫等一应事情都处理好,这才离开。
无论是炉鼎还是乖徒,都称职得……有些离谱了。
在云摇思绪已经快要飘去天边的时候,陈青木大约终于给他自己顺过气来了。
他面色肃穆,以手扶桌:“师叔您于我虽是师叔,但比我入门只早了几年,即便不计您闭关时日,我们相识也百年有余。以您性格,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生了心魔,无药可救。”云摇懒得废话,斩钉截铁地说了。
“——”
一句话就叫陈青木如遭雷劈地僵在那儿了。
云摇衔了口凉透的茶,皱眉,又补了一句:“且本源将竭,命不久矣。”
“……师叔!!”
陈青木从桌椅间暴起,看架势就要给云摇跪下去了。
“不想气死我就别来这一套。”云摇蹙眉。
陈青木僵停在那儿,却抑不住地红了眼眶,青色胡须都跟着抖了下,他声音涩哑:“乾门七杰已经只余您一人,您怎么忍心就此抛下偌大宗门?”
“但凡有得救,我一定早与你商量了,但事实上是没救了,说了也白说。”
云摇一顿,放下茶盏:“何况,怎么算我抛下了乾门?不是还收了个徒弟留给你了吗?”
提起这个,陈青木更心情复杂,抬袖拭了拭眼角:“既如此,您又为何要对寒渊尊做出那等……”
他没好意思说完,顿在那儿了。
“我也不想,可惜他比较倒霉,什么事都让他撞上了。他体内又有同样能致他入魔的邪焰残丝,我若不拔除,难保他何日步我后尘。”
云摇停了会儿,又道:“况且,仙魔两域都知道他是我弟子,他须得够恨我,才能和我这个邪魔划清界限。”
“邪魔…?”陈青木胡子一抖,“师叔此言何意?”
云摇转回来,淡然看他,丝毫不掩饰眼底心魔如血:“仙门大比那日,众仙盟齐聚,之前同你共查的那份名单中的仙门高层们,都会出现在那里。”
“师叔……”
陈青木似乎已经料到了什么,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从牙缝里往外挤出字音:“不、可、啊。”
见他额头青筋都迸起,云摇难得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我没时间等了,也不想等。容他们比他多活了三百年……只要一想到这个,我恨不能立刻拔剑出山,杀尽了他们。”
“师叔,你听我说,这些年我已经在暗中查探了,总有一日,我一定能——”
“他们能联手魔域,除掉你师父,自然就有办法除掉你。更何况,你还要顾及整个乾门的安危,这些年也辛苦了。这件事便交给我吧。”
云摇慢慢吁出口气,“道魔合修邪法,恐是以人命为祭,也耽误不得。”
陈青木僵立良久,短短片刻,连胡子都好像白了几分。
云摇有些不忍看。
他同她一样,是昔日乾门的沉舟上得以逃脱的未亡人,多少年踽踽独行,身后影子里背负着数不尽的亡魂。
乾门忠义,血海丹青,总该有人记得,有人传承。
是她自私,宁死也不想作最后一人。
许久后,陈青木真如块陈年旧木,僵醒过来,声音沙砺:“师叔既心意已决,我也明白了。乾门薪火未传,请恕青木不能与师叔同赴死。百年之后,燃尽此身,弟子当以魂追乾门亡人。”
与话声一同落地,是他磕在她脚下的额头。
砰然如震。
云摇终究未拦,容他磕过,才扶他起身。
陈青木黯然问道:“只是寒渊尊,即便师叔与他决裂,恐怕您一旦入魔,所作之罪,还是会累及他清名?”
“是,所以只要他亲手杀了我,就可以了。”
“……”
陈青木惊栗抬头。
云摇却像在说个与己无关的小事:“仙门大比之日,是我入魔,斩杀碧霄一众,而寒渊尊大义灭亲,斩魔于剑下,来日即便临乾元界仙首之位,也该是得享盛世,万代称颂。”
陈青木失言良久。
半晌,他才涩声道:“师叔当真是……”
云摇把玩着茶盏,乌红眸子懒洋洋地挑着笑意:“视死如归?”
陈青木:“心狠手毒。”
云摇:“。”
“?”
陈青木想了想,摇头:“只是师叔未免太过轻视寒渊对你的感情了。”
“他对我的,感情?”云摇啼笑皆非,“你是指,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