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8页)
顾工含泪感激地点头。
会场上凝固的空气,被一股清新的气流搅活了,人们的脸也不再那么僵硬了,众人都跟着表态说,是的,是的,只能这样!回去抓紧时间抓到它吧!听起来,就跟抓坏蛋似的!
最后,请季部长作指示。
季永年点睛地说了一句:我们要抢时间,但决不放过一个疑点。在进度和质量面前,质量第一!
散会后,马邑龙迅速让人把张高工找来,让他去给顾工打下手。张高工挠挠头说,顾工那一摊,我还真不怎么熟悉。马邑龙说,我可从没听你老张说过这么谦虚的话!又不要你承担责任,不就是去打个下手吗?老张又嘿嘿一笑,说明白明白!我这就去。马邑龙满意地朝他挥挥手,让他赶紧去找顾工,然后他又转身叮嘱周建明,要他把今天晚上技术厂房的各项保障都做好,不许出一丁点纰漏。
是!周建明回答得干巴脆。
说真的,马邑龙喜欢痛快,不喜欢人家跟他叽叽歪歪讲什么条件,包括凌立讲条件他也不喜欢。他知道这是多年当“主官”当出的毛病,但这毛病看来得陪伴我一生了。他想。
二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为何要和凌立分手。
但凡听见这类话,他一般不去申辩,只有一次在于发昌面前,他作了纠正:不是我要分手,是她坚决要分手。事情都过去了,他不愿再提这些伤心事,再提,那个刚结痂的伤口难免出血、痛。
他爱过凌立,爱得很深。凌立也爱他。自从两人“捆绑”成夫妻后,感情一直不错。尤其是头十年——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两地分居,信从没断过,他们在信里永远称呼对方“亲爱的”,开头的第一句话,总是“我想你”。那些信,他一封都没扔,全躺在书房一个纸盒里完好如初,只是信皮有些发黄了。这是他翻寻旧东西时看见的,他手都伸出去了,又猛地缩回来,心里不由得一凉,就像最后一次触碰凌立肌肤时的感觉一样。在他眼里,凌立永远是个聪明懂事、善解人意、能干又有主见的女人。是因为她太有主见,太能拿主意,才致使这桩婚姻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吗?
那些年的分居生活,必然是离多聚少。但只要聚在一起,两人的日子就过得比度蜜月还甜蜜。只要一见凌立,他就会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开始奔突,难以抑制。凌立也一样。凌立说,我只要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地想。他控制力超强,像个经验十足的魔术师,能把一次一次的瞬间变成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梦境。他深深地迷恋她目光蒙眬、神志恍惚、嘴里喃喃着欲生欲死的样子;她的喊叫总能让他热血沸腾,点上火后,没有一次不成功的,就像腾空而起的火箭,不断打着加力飞向太空。最后,他们会久久地搂抱着,酣畅入梦。他们知道,只有真正相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合而为一。他们从没厌倦过对方,每一次都激情满怀,欲罢不能,期待着下一次。每一次的身心交融,都有新意,都是一次完美的不可挑剔的杰作。这时候,凌立的热吻,会飞遍他的脸,兴奋地说,真是太美妙了,我想天天这样。他脸上溢着幸福,漾着微笑说:那我非累死不可!话虽是这么说,但他不愿让凌立失望,基本上做到“天天这样”。
每次假期的尾声,凌立都要流泪,舍不得和他分开,弄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凌立一边哭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有你的日子,我真过不下去。”他理解凌立,这完全属于标准妻子的抱怨。应该说,凌立是个好妻子。这么多年,她没拖过他的后腿,他心里感激她,让她记上账,老来一并还上。凌立笑着说,我不赊账,要还现在还。他嘿嘿地乐。他一直认为他们的小日子过得不错,算不上完美也算得上和谐幸福。毕竟这么多年的两地生活,没“两地”出问题来,这也是他引以骄傲和自豪的。当然,他心里也不是不想和凌立团圆,谁愿意过这种长年“光棍式”的日子,除非心理有问题。只是他不敢跟凌立提这个敏感的话题,只要一提,凌立肯定说:“我不要农村包围城市,也不要支援‘三线’,重蹈你父母的覆辙。这不行,绝对不行!你不为我着想,也得为这个家着想,也得为龙龙着想!龙龙得上学,他必须在北京上学……”每次说到这,她都会话锋一转:“考虑转业吧,像你这个级别转业回北京,好歹安置个位置,我和龙龙还指着你带我们奔小康呢。”他知道凌立的“小康”是什么概念,她周边的朋友大多是比较富裕的人,开着好车住着别墅什么的。凌立天性倒不贪恋奢华,但她喜欢过好日子,喜欢逛精品店,喜欢刷卡消费,喜欢成为各种俱乐部的会员,喜欢优雅、时尚,喜欢旅游,脑子里总不停地勾勒着A计划、B计划甚至C计划,她设计的方案有好几套。她也没忘了替他设计,希望他赶紧回北京,赶上时代的步伐,再拖下去,过了那个“点”,就晚了。
他知道凌立指的“点”是什么,正是这个“点”,让他有了觉醒。
一个将年近半百的人,回到地方干什么?他真想象不出来。一想这事,他心就发慌,连觉都睡不安稳,总是被噩梦缠扰,不是一次次看见发射场变成火海,就是自己被宣布成转业干部。醒来时,总是一身冷汗,跟见了鬼一样。前者是可怕,那是平时工作紧张劳累造成;后者呢?转业有这么可怕吗?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不是可怕,而是情感上离不开。要不,他能让凌立失望吗?
有一次,正做梦时被凌立叫醒了。凌立说,你梦见什么伤心事,我从没见你这么哭过!
你还说呢,我正跟老于他们告别,你就把我叫醒了。
告别什么?
我梦见自己要离开基地了!
这是好事呀,你哭什么?凌立不解地眨着两只大眼,在漆黑的深夜里,也能感觉那双眼睛在说什么。她轻轻地叹了一口,说你在山沟里真是越呆越傻了。
还有一次,他跟凌立在电脑上做了个简单的试验,类似心理测试,把每一项都列成“是”与“否”,然后在上面打“√”和“×”,看看究竟是“√”多还是“×”多,“√”代表留,“×”代表走。结果得出的结论是“√”多“×”少。这个简单的加减法游戏,让他最后下定了决心,非常严肃地正告凌立,以后别再提转业的事情。他说人生苦短,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就不错了。既然只能做一件,就应该挑自己喜欢的事。我就喜欢这件事,它这么有价值,有意义,对国家对民族都有益,一般人想做还做不了呢,我知足了,你就成全我吧!再说,这里确实需要人,大家都往北京挤,都往大城市挤,中国的其他地方留给谁?这个发射场留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