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第2/3页)

张启明心里一惊:“没有没有,刚刚喝了两杯酒,看着面色好,其实不好的,面皮黑的,黑的看到么?”

杨敏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医生现在怎么说呢?”

张启明手在膝盖上磨着:“医生说,现在有个什么新药,让我试一试,试的好呢,再活个十年二十年没问题。所以呀,我就想,对吧,你看看,我们去把手续办一办,你资助我点?”

杨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起伏,张启明看得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年轻时候杨敏是只小辣椒,心里想点什么,脸上喜怒哀乐马上反应出来。现在倒是有点端庄像,什么都看着淡淡的,让人猜不透心思。

张启明在看杨敏,杨敏也在看张启明。杨敏其实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刚下飞机那天,她就赶来新村,其实想的是,能不能在暗中先跟毛头认一认。那么多年没见儿子,她心里的愧疚、期待,像正在擂鼓的锤,喷薄而出。而且,她也想好了,既然张启明得了绝症,自己就把毛头带去日本,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她知道张启明肯定不愿意,所以最好,先和毛头达成协议。毛头也大了,只要他站在自己这边,张启明自顾不暇,也回天乏力。

但是来了几次,在暗中没看到毛头,倒看到了几次张启明。一次,张启明跟几个兄弟勾肩搭背出门,哈哈大笑,中气十足,看不出半点绝症的样子。另一次,张启明跟在一个女人屁股后面欢欣雀跃出门,杨敏只看一眼,就认出是原来厂里那个厂花关爱萍。

张启明有没有得病,她心里早就起了疑虑,但她想的是,这次叫自己回来,估计就是为了给毛头找后妈了。

找后妈也没什么,问自己要点钱也没什么,就当自己随份贺礼。而且这样的话,毛头跟自己去日本,就更顺理成章了。想到这里,杨敏就激动起来。

一个人在异国已经快十年了。十年了,说说容易,但每一天,一分一秒,到底怎么过来的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年轻的时候心野,浑身都是不服输的劲,用锋芒抵雨雪风霜。但现在,似乎什么都有了,才发觉还少一个亲人。还少毛头这个亲人。

杨敏此刻看着张启明,心里在盘算,不如自己倒从张启明这里下手。毛头看到自己就像踩到电门,看来母子感情要重新培养不容易,他未必肯跟自己走。倒是张启明,人家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既然有了新欢,毛头自然就变成了他追求新生活途中的拖累,说不定倒能让他松口叫毛头跟自己走。

不就是要点钱么,给他好了。杨敏打定了主意。

但以防他狮子大开口,倒要想点主意。

“这样吧,启明,你的医药费,我来出,好不好?十万块够不够?”杨敏说得很陈恳。

张启明开心起来,但脸上装作不情愿:“差是差不多。唉,我要是有别的办法,不好意思跟你开这个口。这样吧,杨敏,你放心,你想要离婚,我明天就陪你去民政局离婚,我不会再拖你后腿的。”

“好呀,那我明天早上来找你,十点钟你方便么?你现在还上班么?”杨敏问。

“上什么班,拉倒,下岗多少年了。前两年这里晃晃那里弄弄,打点零工呀,现在生病了么,就家里混混好了,”张启明眼见计策得逞,眼角忍不住上扬。

杨敏眼睛再在整个客厅扫一遍,确认没有看到任何跟药有关的东西。她站起身来,把包挎起来,指着带来的纸盒说:“这是我给毛头买的,不知道尺寸合适么。我总归以为他还小,今天一看,快比我高一个头了。”

张启明心想,你个一米五八的小矮人,不比你高还行。但脸上堆笑:“哦哟,你破费了,毛头肯定喜欢的。”

杨敏又磨蹭了一下,站在客厅里,脖子仰着望着毛头的门。等了又等,终于说:“毛头,妈妈走了哦!”

这一声“妈妈”一出口,一家三口的心同时颤了颤。毛头的背抵在房门上,脚顿时一软。他的脑袋“嗡嗡”直响,天地缩小再缩小,仿佛旁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良久良久,等他回过神来,门外已经一片寂静。毛头疯了一样打开门,果然一个人都不见,只有一个纸盒,孤零零放在桌子上。打开盒子,里面有四套Nike的运动服,款式一样,尺码不同,从150到180各一套。毛头鼻子一酸。

张启明哼着小调回来的时候,看到毛头呆呆捧着衣服,心里也有点不忍。杨敏这次主动上当,表现蛮好,张启明也有点唏嘘。从前对杨敏那么硬,除了感情破裂的仇恨,更重要是这个女人过得比自己好的气不过。但现在,自己什么都有了。儿子,钞票,还有个比杨敏好十倍的关爱萍,闷在胸口这十年的恶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现在看看杨敏,倒觉得有点可怜了。

“总归是你妈妈,”张启明摸着毛头的头,“下次不要躲起来不见她,她等下回日本,你想见也见不到了。听到伐,儿子?总归是你妈妈呀,啊?”

但张启明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多久。第二天,杨敏出租车开到楼下,他揣着结婚证户口门兴冲冲出门,哪知道车越开越不对。

“不对么!”张启明看着窗外叫起来,“师父,你去哪里啊?这不是民政局的路啊。搞什么啊,你上高架了,你册那开到哪里去啊?我投诉你哦!”

杨敏一把拉住他:“你不要乱叫。我带你去看医生,我有个小姐妹的哥哥是肿瘤医院的专家,我带你去找他。”

张启明目瞪口呆:“搞什么啊?我不要去看医生!我……我一直不是在那里看的,我原来那个医生很好的,我一向是找他的,我就相信他。”

“你什么癌?”杨敏盯着张启明,忽然问。

“我,我……”张启明一激动,结巴了,“我胃癌,胃癌!”

“对呀,这个刘医生,是上海胃癌第一把刀,我也是托我小姐妹他才肯给你看的,机会难得,平时他专家号抢都抢不到!”杨敏说得让人无法辩驳。

张启明此时恨得八爪挠心。他明白了,杨敏从来没相信过他,就等着这样看他笑话。想想也是自己大意,过年过得昏头了,做戏没做足,早知道就应该化化妆,放点病历卡药在家里。现在怎么办?定在杠头上。

下了出租车,望着肿瘤医院的大门,张启明腿软了。现在怎么办呢?再老实说自己没得病?那怎么解释自己撒谎?饶是张启明脑子活络,此刻也找不到一个万全的说辞。

杨敏熟门熟路,拖着张启明七拐八拐,不一会儿,果然找到了那个刘医生。

走了一路,张启明倒心定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本来就有胃炎,大不了推给医院,说原来误诊了,那个医生没水平,把胃炎看成胃癌了。今朝就当体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