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当时的月亮(第2/2页)

一时间,整个大厅都热闹起来。从来农场前的憧憬和担心,第一天的各种不适应和嫌弃,到现在,这些高一的同学忽然都生出了一些恋恋不舍来。

这是一段和平时学习生活完全割裂的自由时光,没有测验,没有考试,没有排名,没有高考,第一次集体生活,第一次寝室夜谈,第一次亲手种了庄稼。真希望这一刻不要这样轻易结束,不用想明天回城的大巴,不用想将要面对的期中考试成绩和越来越近的高考。

钱佳玥尽职尽责地在那里给大家合影,一晚上都提不起兴致的陈末,却用眼角扫到了一个人从一班那里撤退的肖涵。

“卡门,我出去一下,”陈末心跳一下子加快,抛下追着问要不要陪她去上厕所的卡门,快步跟了出去。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在同一幢楼,平日里两边中间有一扇黑色的大铁门锁着。而今天,大概是因为最后一晚,大概是因为学生们都还没回来,那扇门并没有锁。陈末紧追着肖涵到了那扇门口,大叫了一声:“肖涵!”

肖涵停住了。

肖涵转过脸,和陈末四目相对。他本来想开口讽刺一下陈末,“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么?你跟着我干嘛?”“我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怎么比得上人家大明星大帅哥?”但陈末的一张脸被风吹得红扑扑,脸上完全是孩子般委屈的表情。她的鼻头通红,一双眼睛眼泪汪汪,似乎下一秒,立刻就要哭了出来。

肖涵的心一下子就软了。那些他为自己磊起来的坚硬城墙,那些一层层刷上去的自尊和骄傲,那些本来还准备生很久很久的气,就这么一眼,全部都不见了。

陈末望着几步之外的肖涵,脸一扬,鼻子通红:“你干嘛不理我?”

肖涵被她气笑了:“你叫我不要找你啊。”

“我叫你不要找我你就不找我啊!”陈末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瞪着瞪着,这几个月的委屈全部沿着一根根细细的丝线,爬满了眼角鼻梁和嘴角。

肖涵有点尴尬,这几个月白天晚上都在想陈末的坏,陈末的不讲道理,陈末的水性杨花,但现在,千言万语什么都说不出口。陈末见他不说话,老规矩上前一把揪过肖涵的外套,就开始擦眼泪鼻涕。

“以后不许不理我!”陈末眼睛通红。

“那你呢?”肖涵反问。

“我可以不理你,你不能不理我!”陈末理所当然,继续揪着肖涵的外套。

“你这是什么规矩?”肖涵又好气又好笑。

“反正就按我说的办!”陈末七分恼怒里多了三分娇嗔。

天地一下子变暖和了,人的知觉无穷无尽地放大。那一瞬间,肖涵仿佛能够感受到了宇宙中的一切——山川、树木、花草、动物,甚至能听到很远很远地方的虫叫。此刻,这一切都在那里,在陈末漆黑灵动的双眸里。

肖涵伸出手,想顺着陈末的马尾摸下去,想让眼前的人一直伏在胸前,但伸到了一半,却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和仓促的呼吸。

“陈末,跟我走,”肖涵的手放下来,拍了拍陈末的肩。

“去哪里?”

“你别管啊,跟我走啊。”肖涵拽着陈末的袖子。

陈末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星星。上海的夜,只有霓虹,星星只剩几颗,仿佛遥远的都市传说。而现在,满天都是璀璨的、闪亮的星星,仿佛一伸手能抓下一把来。

肖涵虽然是天文协会的,但其实并没有野外看星的经验。只是前几晚,忽然看到农场上空有这么美的夜空,心里暂时停了一停。他没有想到会带陈末来看星星。但或许,他其实一直想到了。

“哪个是北极星?那颗么?”陈末指着一刻最亮的说。

“那颗不是,是天狼星。上面那个是猎户座,你看到了么?”肖涵柔声说。

“没看到,这怎么看得出来?”陈末无语。

肖涵捏住了陈末的手,低身站到和陈末一样高,用她的食指指着东边的夜空,一颗颗比划着。

肖涵的手很大很软,握上陈末手的一瞬间,陈末的浑身颤了一下,脸烧了起来。

“你是天蝎座吧?”肖涵仿佛浑然不觉地问。

“嗯,”陈末红着脸回答。

“天蝎和猎户最有渊源了。古希腊传说里,宙斯的老婆赫拉善妒,听说俄里翁自称是世界上最好的猎人,就派了一只蝎子去杀他。结果那只蝎子毒死了俄里翁,就被放上天成了天蝎座。宙斯觉得俄里翁很可惜,就也把他也放上了天,变成了猎户座。从此后,猎户座和天蝎座就成为了仇人,一个从地平线上升起,一个就已经落下,永不相见。”肖涵讲故事时候有一种认真,缓慢笃定地靠在陈末的耳边。

陈末觉得自己心跳很快,但强撑着说:“那我不喜欢猎户座,是我仇人。我要看别的!”但她心里想的是,永不相见,多不吉利的话。

肖涵挠了挠头:“那看大熊星座吧,就是北斗七星,在那边,看到了么?”

陈末回过脸来问,一口温热的呼吸就在肖涵的脖子边。肖涵呆了一呆,两人四目相对,失重,飞升,整个星空都在闪烁。

“陈末,”肖涵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出汗,“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不理你。”

陈末的脸很烫:“谁稀罕!”

肖涵觉得自己握住陈末的手在颤抖:“那你以后也不要不理我,可以么?”

“凭什么?”陈末这句问得很心虚,她的心怦怦直跳,意识到马上要发生的事。

肖涵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凭我喜欢你,可以么?”他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心跳回荡在夜空里,等着身前那个人的回应。

终于,过去几个月郁结在胸口的狂风,那百转千回来回翻起的骇浪,这一刻,忽然在月光下平静了。涓涓溪流,终于找到了方向,寻到了出口。花开、日落、天、地、宇宙,都不重要了。

陈末笑了,她的一颗心终于静了下来。身体软软地,向肖涵的怀抱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