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海市蜃楼(第3/4页)

向导说:“昆仑山这些年出来大大小小匪帮。最出名的两个匪帮头子,是夜中雪,琥珀光!”

端午头胀厉害,打破砂锅问到底:“琥珀光,夜中雪?是名字,还是绰号?”

“不知道。你还想入伙?”老人问。

端午急忙摇头,她心有余悸,不由得对匪帮产生了恶感。

“不,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那两个名字?”她说。

这时,有一匹瘦马赶上了老向导。马上人以清脆的童音唱道:

“卷帘见月清兴来,疑是山阴夜中雪。

叶中雪,勇者中的勇者,美少年中的美少年。

他是阳关以西最好的刀手,心灵纯净,情豪意放,

他如大地百花坛,万里星空灿,是造物的骄傲,绿洲的指望。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琥珀光,嗜血的剑客,魔王之少子,

他是天空的云,手中的沙。他是地狱过客,是山神使者。

他走马迎风驰骋,枯草忽忽燃烧。”

端午定睛瞧,那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红色卷发,微黑皮肤的孩子。

他身体短小,像哲人的警句。他眼珠活泼,就像跳动的萤火。

他望着端午,对她按了按毡帽边。端午惊叹:这真是一顶天都会厌的丑陋帽子!

老向导失笑:“小松鼠?你怎会在这地方出现?你要跟我们结伴去和田?”

小松树说话抑扬顿挫,活像游吟诗人:“大爷,有两件事违背常理,也和圣人教训不合,一是胡乱吃药,二是不和旅队结伴,独自寻路。难道我不该和你一起走?”

端午笑,对小松鼠说:“我是端午。”

“人们叫我小松鼠,我飘泊四方没有个家。

人们叫我乞丐,但我只是在唱歌。

因为我是诗人的儿子,我是诗人的孙子。”

端午想了想,学着小松鼠调子:“你必将是诗人的父亲,诗人的爷爷。”

“谢谢你美女。你那水仙花盛开般的眸子,可曾被刚才的惨景吓到?

活人走进坟地,死者永不能复活,自从苍穹运转时起,世界就是这般。”

端午从来没有见到一个男孩儿能和小松鼠一样说话,因此稍稍高兴了一点。

他们到和田城下,天还没亮。因昆仑山匪帮的威胁,和田城在日出前紧闭城门。

燕子京似毫不疲惫,让人清点人数,核查行李。

端午自然也被数进去了,小松鼠这才知道她是女奴,虽面带惋惜,但没说出来。

老向导把小松鼠带到燕子京的面前:“这孩子是丝路上出名的流浪儿小松鼠。能不能请您将他当作您的随从,一同报关带入城中?”

燕子京凝视着小松鼠,微皱长眉。

小松鼠行了漂亮的礼,笑着说:

“燕子京,大都城远道而来的豪商,必是大汗宴会上的宾客,

他青春绚丽,容貌端丽,行囊华丽,侍从美丽。

如夜间芦苇上的雪花,飘然洒落在贫瘠的土地。”

燕子京白皙脸上,有丝矜持。他对于小松鼠的“阿谀”,不发一言,把眼光转向别处。

端午知道,那是他答应了。一线晨光从人们肩后,扫到沧桑的古城廓上。

城墙悬挂着一张告示。

向导说:“这是察合台汗王庭悬赏匪首人头的。夜中雪,琥珀光,是官府悬赏最高两颗贼头!”

端午点点头。小松鼠不以为然哼道:

“解贼一金并一锣,迎官两鼓一声锣,

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差不多。”

端午拍手:“说得对!官府的坏人也坏透了!”

小松鼠拿出小袋,递给端午:“送你。这是一个哥哥给我的,我还没舍得吃一小半呢。”

端午十分感谢,吃了一点,是松子拌胡桃仁,清香味醇。

她不忍夺人之美,向小松鼠口袋倒回不少。

城门打开,众人揉着惺忪睡眼,进入和田。

虽传说匪帮猖獗,可晨光沐浴的古城,道路整洁,安详静美,毫无不太平迹象。

小松鼠跟着大家来到了间大客栈,只对端午挥挥手。

店家早准备好热水,让旅人洗去风尘。端午好不容易洗净了,累得手指都动弹不了。

她刚要休息,听人传话:“主人要去尉迟府,你也跟上。”

端午想:这纯粹是扒皮呢。

她蹬蹬蹬冲到楼下,刹住脚步,换上乖觉神色。

八个改装一新仆人强打精神,众星拱月围着白衣胜雪的燕子京。

那男人正低头沉思,容光焕发,侧脸漂亮得让人快认不出来了。

老向导在门口向他告别,他取了一袋钱币的样子交给老人。即便他付钱,也平添风度。

然而端午只想早点合眼早超生,暗地臭骂了燕家十八代。

到了尉迟府门前,端午又见了小松鼠。

小松鼠正赖在那清华雅致的府门前唱歌:

“尉迟公子,名声显赫

白玉城主,群英翘楚,

论血统,他出自圣贤喜爱的古于阗王族嫡系,

论宗教,他永远是菩萨在人间虔诚的供养者,

论人品,他智慧海深,行为善良,慷慨大方……”

尉迟管家从门里丢出几吊钱来。小松鼠接钱道谢,朝端午眨眼,溜走了。

燕子京尚未开口,管家打量他道:“是燕子京大人吗?我家公子已等候您多时了。”

燕子京颏首,那人引着他们进入中庭。大理石柱廊,配上马赛克镶嵌,颇有西域风格。

“燕大人,请您男仆留步。公子要在内院接待您。”

燕子京挺直背脊,盯了端午一眼。端午硬着头皮,亦步亦趋。

内院藤花绚烂,翠叶藏莺,洁白镂花的拱廊,围着一方波斯风格的清水池。

相思鸟扇着翅膀,飞入葡萄架浓荫里。潺潺水声,伴随着淡雅花香。

燕子京停步。他倨傲抬起头,宛如挺立在贵人庭院的丝柏树。

端午目光被走廊内镶嵌的一张菩萨像吸引住了。佛陀清瘦,妙像庄严,衣带当风。

可那秀雅沉静的面容上,挂着泪珠。他凤眼里,似乎要涌出更多悲伤的泪水。

“这家人真怪!这尊菩萨为什么要流泪呢?”她望着佛像,情不自禁地问。

“端午……!”燕子京严厉喝斥。

行路数月,这是他首次叫她的名字。

端午回眸,无辜地望了燕子京一眼。

他俊美的脸上,有几分尴尬。

鸟语花香中,有人从容道:“这是我家一位先人尉迟乙僧的杰作。菩萨哭,大概因为‘世间人事有何穷,过后思量尽是空’。”

端午和燕子京同时转身,才发现绿荫下有张石榻,上面坐着个佛陀般清瘦的美男子。

他膝上放本旧书,手里持着玉壶,雍容优雅,笑若春光。

燕子京与那人对视瞬间,不禁深深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