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曦雾问得很小心。
船舱狭窄,尽是平地,没有美人靠供人落座。林曦雾挪到顾无琢身旁,抱起双膝,乖巧地歪头看他。
“要是不舒服,不如用隔声符,将舱外水声隔绝?”她关切地提议。
顾无琢摇头:“无碍。”
他坐得端正,屈膝跪在船中,双手放于膝上。上身似一杆白玉竹,笔直挺立,和身旁松垮垮的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林曦雾不觉自己姿势欠妥,反而认为是顾无琢过于紧绷。她探手揪了揪他的袖角:“放松点,现在就我们两,无需那么正式。”
顾无琢听话地卸去力道。
“幻术也可以解开吧?这儿就我们俩,我又不在意你的发色。”
她的话出口,顾无琢很快点头答应。他换了种略显放松的姿势,遮掩布绫夹杂在雪发中,飘落在林曦雾肩头。
林曦雾又往他身边凑了凑,重新提起水声的事。
“我是打算在江心过夜的,一晚上不知道会有多少鱼群经过。等天空泛白时,还会有水鸟捕鱼,又是一番波动。我担心如此一来,你会更不舒服。”
“如此一来,若是有江蛟经过,你便发现不了。”顾无琢转头向船头位置。
顾无琢和她考虑的,显然不是一回事:“江蛟气息微弱,又靠吸收天地灵气修行,平日隐介藏形,哪怕是渡劫飞升的大能,也很难发现它。要想寻到此物,要么抽干江水竭泽而渔,要么趁着它外出捕食,露出原型时捉拿……”
“停停停。”林曦雾及时拦住他动手的想法,“人家好好一只蛟,且开了灵智,像对待普通牲畜一样处理,不合适吧?”
林曦雾再度询问系统,确认那只蛟龙正缩在水底,一动不动。
她开始信口胡诌:“我估计啊,它是今早熬日,没睡好,现在正在江底睡大觉,咱们在这儿等也白等。也有可能是它出远门,不在明盘江。”
她早就和系统约定好,只要江蛟一有冒头的迹象,它就会在识海中放好运来提醒她。舱外有没有动静,和林曦雾没有关系。她跑到船头蹲守,也只是在心里出份力罢了。
她又往顾无琢身边凑了凑:“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顾无琢莞尔:“嗯,阿雾所言极是。”
他越是顺从,林曦雾就越别扭。她巴不得顾无琢和她吵一架,但又怕他身上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疾,会反过来伤害到他。
“干脆咱们今天暂时放弃,明早起个大早看日出、然后去江畔吃烤鱼,再到处逛逛,晚上继续来蹲?”林曦雾提议,“要是你同意,我就去封住声音。”
既然决定要顺应他的真心,哪有强行拉他过来遭罪的道理。
青年蒙眼的布绫垂落,在她眼前晃悠,林曦雾有些手痒,想要伸手揪一下带尾。幸好她理智尚存,及时控制住自己。
她赶紧低头,装模作样地在储物囊中翻找:“哎呀,我出来的急,没有带隔声符。只能麻烦你略施小术,把水声隔绝掉。”
顾无琢偏过脑袋,似是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唇角朝上勾了勾。
“不必在意我。”
顾无琢记得,林曦雾是喜欢听水声的。无论是在乾元门,还是梧桐镇的连绵冬雨,她总会趴在窗边,听水珠敲打,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伴着水声,反而会有别样的好梦。
“听到水声会紧张,是因为游历期间遇到过秘境。那边的江河有邪性,极易伤人,与寻常水流无关。”他开口,声音沉沉。
林曦雾听着,忍不住双唇微张,露出惊异之色。
怎么又是游历时出的事,顾无琢的三年,实在是丰富也实在是……令人不安。
既然知道他的心症,说什么也不能放他一个人撑整晚。
既然单提顾无琢没用,那她呢?要是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会不会能让顾无琢同意?
林曦雾往顾无琢的方向侧了侧身,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好困啊,我要睡觉了,晚安。江水太吵了,真是讨厌。”
干脆利落地闭眼,表演当场入梦。
自然是装睡。
在她闭眼的同时,耳畔声音减弱。顾无琢施展术法,隔绝了江水涛声。
林曦雾这才放下心,她歪着脑袋,双目闭合,一副酣然入梦的模样。
林曦雾从没追过活人,只追过纸片人。她不知道该怎样在不交往的前提下,取悦对她有好感的对象,所言所行,浑身都透着别扭。
她现在该做什么?要不直接歪到顾无琢怀里?不不不,那岂不是吃人家豆腐,她是个正人君子,不能骗心后再骗身。
林曦雾脑子中的想法一个一个往外蹦,想着想着,感觉身边人轻轻动了动。
顾无琢侧转过头,似是不太相信先前还在侃侃而谈的少女,能如此之快地坠入梦乡。
“阿雾?”他轻声喊她。
温润的声音混在波涛之中,宛如空旷无边的原野上漫过的清风。
林曦雾埋头苦睡。
“睡着了么?”
他的声音更低,像被打落的霜雪。
伴随转身,衣袍摩挲,发出好听的摩擦声。
“还是在装睡?”语调中带了笑。
林曦雾一手搭在腰身,一手放在身侧,只管装睡。若不是靠着舱壁,她定然要表演一番脑袋一点、一点,梦见满汉全席的痴傻模样。
她等着泛凉的呼吸凑近,过了许久,仍不见顾无琢覆上来。
唯有一声轻浅的叹息。
他又靠了回去,举止如常,不曾有冒犯的意图。无声静默许久,久到林曦雾以为他也睡着了。
顾无琢咳了两声。
声音极低,当是极力隐忍,实在无法控制,才咳出声。
咳嗽声细弱又清晰,断断续续,由一只苍白的手掌按着手帕,死死遮住,没传出多远。
林曦雾心里不舒服,她努力吸气,调整状态,尽量不显露异样。
顾无琢很快捋顺呼吸,他抬掌压在胸前,没有用力。咽下咳意后,轻吁一口气,重新将手放下。
他用神识确认,还好,帕上没有血。
他习惯性地把手放到原本的位置,动作忽然一僵。
那儿不知何时多处一只白皙素手,顾无琢手指回落时,与其轻轻一碰。
林曦雾干的。
笨手笨脚地试图讨好他。
趁顾无琢咳嗽的时候,她将手递到他的必经之路上,屏息凝神等结果。
她感受到顾无琢的触碰。
那只手维持下落的趋势,缠绕绷带的长指恍若不经意,轻轻擦过她的指腹。绷布没有温度,唯有收放的力道,吸引林曦雾的全部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