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谷雨(二)(第3/4页)
“但也许是周昀没有听从先太子的意思,第三张是先太子的信,先太子说他怕是不好了,东宫已乱,让周昀千万不要妄动,一定要小心白苹洲,恐姜寰与陈宗贤有勾结。”
细柳听着她的声音,目光不自觉看向最后一张纸片,那是她的父亲周昀给先太子姜显最后的回信,她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忘记过父亲的笔迹,那上面只有六个字,一笔一划如同刀刃在她心口划开,划得鲜血淋漓——“臣不受,盼君安。”
“五殿下说,当初先太子虽然在干元殿吐血,可身上的毛病本没有那么重,但先太子偏偏不过几个月就没了。”
“我从未对先生你说过,我爹与周昀算是旧交,就连我爹接下这庆元巡盐御史的差事,多少也都有周昀的缘故,”花若丹看着细柳,声音很轻,“他不信周昀有罪,所以坐上这位置后,他便一直在查周昀的案子,周昀当初应该是知道这桩贪腐大案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连先太子也因此事而被先帝迁怒……但周昀骑虎难下,为了让先帝息怒,为了让先太子从此案中及时抽身,他才甘愿做平息民愤的棋子。”
盐商钟家全家的死,被算在了周昀的头上,而这一千万两究竟是不是虚报,便也没有人再去深究。
因为所谓有罪的人,已经伏法。
所有的一切,就都该尘埃落定。
周昀是那把清查庆元盐政贪腐的刀,最终,这场轰轰烈烈的贪腐大案,又用他的性命来潦草结尾。
细柳的手紧紧蜷握起来,她似乎是面无表情的,但花若丹看着她,忽然说:“先生,五殿下说这上面的太子私章是真的,太子的笔迹也是真的。”
“还有,”
花若丹顿了一下:“我知道,先生你就是周昀的女儿。”
案边烛焰闪烁,细柳猛地抬头,盯住她。
“这是雍伯告诉我的,”花若丹连忙说道,“但先生放心,若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五殿下。”
花若丹站起身:“周世叔爱玉,这玉蟾,是他亲手雕刻,送给我爹的,兜兜转转,它哪怕是碎了,也得回到你的手里。”
花若丹知道此时不好再打扰她,正好此时近侍来请她去休息,她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外面浓雨弥漫,她在廊上回头,只见房中细柳孤零零地坐在灯前,像入了定一般,纹丝不动。
天彻底黑透了,陆雨梧撑伞过来,只见房门开着,细柳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睛不知盯着哪一处在看,他走进去,她才终于有了点反应,那双眼睛看了过来,一见是他,却又有点发怔。
“怎么不吃饭?”
陆雨梧将伞靠在门边,朝她走近。
“你是因为这个来的吗?”细柳开口,嗓音有点干哑。
陆雨梧走到桌边倒了一碗茶,又过来递给她,随后才在她身边坐下来:“花若丹与你说了什么?我本以为你见了她会高兴。”
“那你呢?”
细柳手中端着茶碗:“你再见姜变,心中高兴吗?”
陆雨梧闻言,沉默了片刻,说:“你是不是知道,他跟我在密光州待了一年?”
细柳没有否认。
紫鳞山的帆子无孔不入,只是密光州那样的地方,却是因为陆雨梧到了那儿,帆子才会去那儿。
“那你知不知道,在罗州的时候,是他来救我,我的左手才得以保全?”
细柳默了一瞬,说:“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他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弄成了残废。
“那个时候我问他,他在诏狱里说的小人物是谁。”
陆雨梧摸着手腕包裹的细布:“他告诉我,是谭应鹏。”
“是他故意画错舆图,引我滞留尧县,因为侯之敬是我祖父的门生,我在尧县,侯之敬一定会到尧县,而他那时出现,也根本不是凑巧,是他故意为之。”
陆雨梧垂下眼帘,他淡色的唇扯了一下:“他杀谭应鹏,是为了嫁祸当今皇上,折损侯之敬这枚将棋。”
“我本该早有察觉的。”
他说。
“你当他是好友,自然信他,不肯疑他。”细柳说道。
“他从前并不这样,那时太子还在,他尚是个十几岁少年,跑出宫来,误入我的书斋,”陆雨梧有些出神,“那时他跟我说,他不想做什么皇子,想去浪迹天涯,他宁愿看遍山川,也不想看宫里的碧瓦红墙。”
“太子一向与他亲近,太子在时,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太子死后,我知道他若不争,便只能等死,所以我从不觉得他的争有任何不对,只是,他怎么可以因为争权夺利而不将守边大将的性命放在眼里?”
“那不是争,那是儿戏。”
陆雨梧转过脸来:“他将除他以外的人的生死都当成了儿戏,这让我觉得他很陌生,他不该是我认识的那个姜修恒。”
“皇权争斗,本就是比谁的心眼小的过程,他们越斗,心胸便越是狭隘,狭隘到只能放得下那把龙椅,而在那龙椅底下多少枯骨,也不过都是踏脚石。”
细柳徐徐说道。
陆雨梧看着她,忽然就安静下来。
细柳与他相视一瞬,她将茶碗放到案几上,又看见那淡蓝手帕上碎成两半的玉蟾,以及当中的纸片,她干脆将东西一把塞给他:“这东西,你替我收着。”
陆雨梧低眼,随即伸手将那当中的纸片拾起来,只匆匆看过一遍,他便立即抬起头来望向她:“太子果然过问了当年那桩案子,周世叔他……”
“太子让他不要再查,但他却说什么‘臣不受’。”
细柳扯唇。
“当时出了钟家那桩事,我想周世叔已经是进退两难,案子查到那个地步,忽然发现先帝或许本就知道这一千万两银子是虚报,他就应该明白自己已经犯了先帝的忌讳,陈宗贤更是不会放过他,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欲加之罪。”
陆雨梧轻声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那一千万两银子到底是不是虚报,却是实打实地补了军费的缺口,”细柳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她紧紧地攥着椅子扶手,“他让侯之敬救我,也许是他自己早就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只是后来侯之敬迫于上面的压力,又要将她生生按死在南州的绛阳湖里。
夜雨淋漓,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探来,握住她的手。
细柳看着他的手,努力压下眼眶里的酸涩,说:“陆秋融,你要替我好好保管,我回来之后会找你要。”
“我会好好保管。”
陆雨梧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止是这个,还有茏园的钥匙。”
细柳一下抬眼,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