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谷雨(三)(第5/7页)

蒋牧看着他离开,外面廊上日光明亮又刺眼,他心中忽然突突地跳,嘴里喃喃了声:“这个老冯……”

过了秋分,便是寒露,东南来的消息如雷霆炸响整个燕京朝堂。

“白若卿手里握着整整十万兵力,怎么还能让萧祚那些人攻破了南州?”

“庆元巡抚的奏报上不是说了么?是那萧祚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财力,一路走,一路撒银钱收买那些灾民一块儿跟着造反,要是有不愿意的,他就动手屠戮乡里,南州城边上的村镇中凡是老弱,都被他屠尽了,年轻的也都跟着他造反了,如今他们的人数哪里还是原先的七万呢?”

“难道不是那白若卿轻视萧祚,贪功冒进,才入了人家的套,弄丢了南州城么!”

“我就说那白若卿没有领兵的本事!如今竟让反贼踏平了南州城,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百官吵吵嚷嚷的,坐在龙椅上的姜寰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薄红,他还发着热症,但因为出了这样的大事,便不得不强撑着过来上朝。

起初他沉着脸,一言不发,任由百官去吵,直至听见杂声中这样一句,他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蓦地开口:“你们早知白若卿没有领兵的本事,如今南州城被萧祚攻破,皆怪朕用人不明是不是?”

一时间,金銮殿中鸦雀无声。

百官反应过来,连忙俯身下跪,声音此起彼伏:“臣不敢!”

有人抬起头来,说道:“是那白若卿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用心!此人当杀啊皇上!”

“是啊皇上!白若卿竟然让那帮反贼破了南州城,他这是罔顾朝廷颜面,辜负陛下圣心,当杀!”

“白若卿当杀!”

姜寰一手撑在膝上,底下的臣子们都在说着白若卿辜负圣心的话,他脸色稍霁,沉声道:“白若卿的确当杀,朕要卸了他的总督之职……”

“大樊急报!”

外面忽然传来这样一道嘶喊的声音,那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刘吉赶紧令宦官将人带上殿来,那军士风尘仆仆,嘴都干裂了,一身陈旧的血污,屈膝跪下去:“大樊急报!逆贼姜变在大樊举事,以,以……”

金銮殿上百官无不闻之变色,郑鹜眉头拢起,而御座之上,姜寰更是一下倾身,那双眼睛紧盯住那传信的军士:“什么?”

“以为先太子姜显讨回公道为由,讨伐,讨伐今上……”

那军士战战兢兢,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脱了口。

“什么?那逆贼怎敢用这样的名义?”王固往前迈了几步,“莫非是听了些不着边际的流言,便随便拿来利用?”

“不是……”

那军士吞吞吐吐。

冯玉典却忽然上前几步,他步子太快,蒋牧一时没有拉住他袖子,便看他走到那军士面前,低着眼睛注视那军士,沉声:“讲!”

“逆贼手中有先太子密信,逆贼声称先太子背疽复发,并非偶然,而是陈宗贤与……”

军士实在不敢说出那两字,他抖着嘴唇说不下去。

……什么密信?

姜寰瞳孔微缩,他撑在膝上的手猛地一攥。

“胡言乱语!”

王固冷声道:“这不过是逆贼谋反的借口罢了!先太子早有背疽之症,若他背疽复发并非偶然,难道太医院看不出吗!什么密信,我看都是那逆贼伪造的!”

冯玉典却看着那军士:“你可还有话没说完?”

军士俯身叩头:“大樊总督谢宪已归附逆贼,大樊巡抚,布政使皆为谢宪所杀,如今整个大樊……已落入逆贼手中!”

谢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满朝百官俱惊。

谁都知道,此人原先乃是先太子身边的人,先太子去后,谢宪伤心过度几欲辞官,但先帝念在他对先太子的忠心,便将他派去大樊做一省总督。

那可是大樊,就在崇宁府的边上,隔开永西边境,是地处崇宁府的燕京对西北方向最大的一道防线。

若密信是假,那么谢宪怎会归附那逆贼姜变?

一时间,百官心中各有各的惊惧,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御座上的那位永嘉皇帝,而姜寰看着那一双双望向他的眼睛,总觉得他们眼中充满怀疑。

他脸上因热症而起的薄红消散,变得青白交加。

“那谢宪定然早有反心!先太子不过是他与逆贼姜变的借口!”王固朗声道,“他们居心不良,本不能取信于天下!”

一时间,诸多附和之声响起。

但姜寰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似的,他垂着眼帘,唤了声刘吉,那刘吉立即会意,上前几步,扯着尖利的嗓子道:“来啊,把人拖下去!”

外头的禁军进来,立时将那从大樊千辛万苦过来传信的军士制住,那军士惊慌极了,嘴上又开裂,满是血口子:“皇上!皇上饶命!”

郑鹜眉心一跳,正要上前一步,却听冯玉典忽然高声:“陛下!”

冯玉典压住禁军要将那军士拖走的手,抬起头来:“此人好不容易将消息传回燕京,不知陛下因何要处死他?”

“冯阁老,此为圣意!”

刘吉拧眉提醒。

冯玉典却没有松手,他根本不理那么个阉货,而始终望着皇帝:“他传信有功,没有罪,陛下为何要处死他?”

金銮殿上,除了他的声音,其他人几乎死寂,谁也不知道这位冯阁老为何在这个当口顶撞皇上,郑鹜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即要上前去拉冯玉典,却忽然被冯玉典抬手指着:“郑阁老!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

“出身东宫的谢宪早有反心,”

冯玉典看郑鹜不动了,他又将手按回那军士肩上,“那么做过东宫詹事,又与谢宪相熟的我到底有没有跟他一样的反心!”

蒋牧眼睑抽动,他头皮发麻:“冯秉仪!你失心疯了么!谁疑你了?这金銮殿上,到底谁疑你了!”

此时,御座之上,那道看似没有多少波澜的声音忽然落下:“你何不自己说,这反心,你是有还是没有?”

蒋牧连忙站出来作揖:“陛下,冯玉典他病还没好……”

“我病好没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蒋次辅来说!”冯玉典冷冷地打断他,随后他对上姜寰的目光,说,“陛下,臣没有反心。”

蒋牧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冯玉典道:“可陛下信么?”

蒋牧的心一瞬又吊到了嗓子眼。

冯玉典明明他一贯是个急脾气,可今日蒋牧看他却不一样,他的神情平静极了,殿外逐渐有了淡薄的日光,点缀在他那身绯红的官服上:“陛下怎么肯信呢?您总是有十二万分的疑心,平叛罗州的钦差,臣定的人选您不满意,一定要韦添裕去做那个钦差,可是韦添裕做了什么?罗州百姓至今还在水深火热当中,东南原本不止这些兵力,是皇上您一定要抽调兵马去安隆,是皇上您一定要临阵换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