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塔拉瓦环礁(第9/33页)
艾伦·李上尉审度了一下桥面,上面的货物堆栈挡住了路。木板上躺着几具尸体,都被烧成了焦炭。他们是头一批反击的日军。全让罗克韦尔给烧焦了。他向东张望,一轮烧红的铁饼似的太阳,从礁湖背后,从东边的珊瑚岛背后的大洋上升腾。东边的一长串珊瑚岛,因为没有日军,美机和美舰都没施以炸射。岛上树草青葱,沐浴着旭日的金光。椰林如画,一派静谧和平。他再向栈桥西边的贝蒂欧滩头一看——啊!他惊恐得手中的冲锋枪几乎掉了下去。
早在登陆艇上,苏萨鲍斯基少尉就躲在钢板最厚的地方。他的劲头不在使唤武器上,他是一个嘴上的奥古斯都大帝。登陆艇冲过环礁缺口进入礁湖的时候,他大声吼叫:“冲啊!‘疯子’霍兰德,好样儿的,美国人就是有办法。钻入咸水湖,从里向外登陆,真是美国式的机智。温斯顿·丘吉尔这老滑头说意大利半岛是欧洲的软腹部,贝蒂欧面向礁湖的一岸才真是这只鸟的软腹部呢!”他边喊边挥拳头。“打他们这群王八蛋,我们就从软腹部干进去,来个剖肠开肚!”
苏萨鲍斯基和惠特尼同乘一辆两栖车。登陆目标是红二滩头。那个滩头紧挨着大栈桥,往西延伸,宽六百英尺。九点钟,两栖车和小型登陆艇在礁湖中心编队的时候,希尔的舰队停止了炮击。乱糟糟的车艇开始有秩序地向滩头冲击。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如果岛上日军指挥官是个明白人,这时候应该立即把面向海洋的兵力和火器调到面向礁湖一岸,以对付美军的花招。太平洋战争打了两年,日军的中高级指挥官相当死板,不是每个人都能反应这么快的。
不幸,柴崎恰恰不在此列。他早就成竹在胸,制定了相应的对策,由于贝蒂欧中部平均宽四百米,这半个小时对他来讲已经足够了。
第一波两栖车接近了礁盘,岛上的炮口一片闪光,无数炮弹象冰雹般袭来。打得礁湖湖面象开了锅。一会儿,就有十几辆两栖车和三艘步兵登陆艇被击毁。驾驶员当场毙命,油箱起火,熊熊燃烧,把死去的陆战队士兵肢体烤出一股人油味。有的车在礁盘上只剩下顶部,有的干脆沉到深深的咸水湖中。
贝蒂欧上,到处是闪光,到处是火力点。机枪打得发了疯,子弹和炮弹织成一张张死亡之网,没等冲上沙岸,湖面上就浮起一具具尸体。
陆战队士兵从毁坏的两栖车和登陆艇上跳到水里,在礁盘上涉水前进。他们举着枪和子弹带,从齐脖子深的海水里缓缓移动。日军的交叉火力扫过丛生着人头和人手的海面。每当钢铁的狂飙过后,许多人头消失了,泛起一片血水。惠特尼目睹此情此景,悲痛和忿恨交集:这不是战斗,而是屠杀,因为一方根本无法还手。
他还来不及诅咒发誓为同胞复仇,自己的车子就遭殃了。一颗37毫米炮弹洞穿了纸一样薄的“水牛”的钢板,打死两个军官后又从另一面穿出去。他们一声没吭就倒在座椅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惠特尼脸上手上都粘糊糊的。被炮弹撕裂的尸体狰狞可怖,苏萨鲍斯基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惠特尼抹抹脸,抓住车厢板,命令其余的人:“我们下去吧。”他居然还说了一句:“在水里散步可不大舒服。”柯尔吓呆了,久久没理睬中校的命令。
惠特尼拉着柯尔,从车上翻到水里。水齐胸深,脚下是锋利的珊瑚礁,从毁掉的车到岸边约六百英尺。通讯兵也背着电台跳了下来,他哼了一声,身子发软,依在破车上。他中弹了。
苏萨鲍斯基没命地往前跑,水里危险万分,随时会丧命,除了上岸,没有活路。那辆破两栖车又中了一发大口径炮弹,被炸得四分五裂,抛撒到礁湖中。
波兰裔大学生边跑边骂。他骂那些制定后勤条例的陆军部老爷。他身上背了那么多东西:钢盔和M-1步枪、水壶和铲镐两用工具、子弹带、急救包、手榴弹和C级军用口粮、匕首和背包。他已经丢了防毒面具、雨衣、装了牛肉馅儿饼(早餐剩的)的饭盒、百灵牌风雨引火条(在卡纳尔是不可须臾暂离的)和一本亨利·詹姆斯的小说《象牙之塔》(为了免除在塔拉瓦的枯躁)。就这样,少尉苏萨鲍斯基还负重六十磅!
柯尔恢复了镇静,又一次证明人几乎有无限的适应能力。他从通讯兵身上解下电台,背着电台跟随营长,几乎不离左右。
潮水太浅,登陆艇全部在礁盘上搁浅。三个营的士兵全部涉水。两栖车也不断被击毁,剩下的一部分或是机件损坏,或是陷到礁盘上的深坑中,冲上沙滩的所剩无几。
惠特尼冲到一辆损毁的两栖车后面,利用车身掩护,准备呼叫礁湖中驱逐舰的炮火。两艘美国驱逐舰“林哥德”号和“达希尔”号,没有目标指示,除了往贝蒂欧鸟尾方向打了几炮之外,眼看着陆战队惨遭屠杀却束手无策,只在礁湖水深处团团打转。
惠特尼迫不及待地抢过耳机和话筒,用暗语呼叫霍兰德·史密斯和希尔:“罗密欧,罗密欧,这里是西班牙二,这里是西班牙二,请回答……”
耳机寂静无声,只有日军的机枪子弹打在两栖车身上啾啾响。
他怕听不清,把耳机捂起来:“西班牙二呼叫罗密欧……”
他和柯尔几乎同时看见了TBY电台上的锯齿状弹洞,水滴从破口中流出来。
惠特尼哼了一声,失望地从头上把耳机摘下来。他从柯尔背上解下电台,丢进水里:“还拿它干什么用!”他从两栖车里拣了一枝枪递给传令兵:“喂,克赖顿·柯尔,跟我打仗吧。”他们走出破两栖车的阴影,离岸还有一百码。
水终于浅了,只及膝盖,又浅了,只到脚踝。冲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掩护了,苏萨鲍斯基跌跌撞撞,一排排机枪子弹在他脚下溅起水花儿,没打中,好运气。他的脚感到了坚实的珊瑚沙,到岸了,没有水了!他一下子扑到一道低矮的沙坝后面,飞快地用铲子挖了一个单人掩体。一挺机枪就在他头上五码的地方响着。他躲进了死角。他是安全的。自打出娘胎,他还没这么庆幸过。他战胜了死亡,他上岸啦!
他回头往礁湖方向看,其他陆战队士兵,三三两两边冲上沙滩,也同他一样,仓促掘个掩体藏起来,仔细判断一下局势。他找到了营长,高大的查尔斯·惠特尼中校,营里唯一在知识上能同他一较短长的英格兰人,眼看就要涉过浅水区,冲上沙岸了。十五码!突然,他摇晃了一下,站立不稳,跌倒在水中。近岸的水里,到处漂浮着陆战队员的尸体,象贮木场的河水里漂的一截截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