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洋两岸(第9/24页)

“普里,吃饭了。戴维,快洗手去。”惠特尼太太招呼爷孙二人,叫玛丽娅端出可口的菜肴和汤。

戴维很快就扒完了饭,擦擦嘴,走到一张钉满彩色图钉的大世界地图前,对爷爷说:“爷爷,您说吧,盟国的军队打到哪里啦?”

普里斯特利先生吃完饭,开始翻起报纸来,惠特尼太大也打开收音机。这是他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刻。

普里斯特利先生总是最先翻看本州的地方报纸。报纸上登了一张照片:一个用屋脊形铁丝网围起来的“营地”,里面有一些简陋的临时性建筑物,一大群衣冠不整的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文字说明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指的就是西海岸的美籍日本人。其中大部分在美国的土地上出生,他们已经是“二世”了,老惠特尼参与了迫害“二世”们的活动,他丝毫没有伶悯心和同情心。大战中,法西斯轴心国极其残酷地镇压别国的居民,血腥惨案令人发指。美国人出于一种报复心,大规模地驱逐、迫害、监禁日本侨民。这种心理,令人回想起流行在新大陆清教徒之间恐怖的“私刑”。

那天,惠特尼先生同西雅图城防司令沃奇,联邦调查局的麦肯罗探长,还有一个陆军的少校碰了头。当时,正值巴丹新败,南洋失守,邓尼茨潜艇在美洲沿海最猖獗的时候,美洲一片阴暗。他们几个人在沃奇的办公室里骂了一通娘,数落了一通日本鬼子,但拿他们毫无办法。麦肯罗先生打开皮包,拿出一叠密探监视美籍日本人的小报告。报告讲日本侨民关紧门窗,在屋里悄悄庆祝日本军队的胜利,有的人还钻到港区搞太平洋海运的情报,他们按捺不住了。沃奇先站起来,大家起而附议。麦肯罗说旧金山、洛杉矶等几个加州城市都干开了。于是,他们一致决定:不能让这些“间谍”、“无赖”、“敌人的帮凶”和“坏人”再在西雅图市呆下去了。西雅图是太平洋海岸最重要的港口,是通往加拿大、阿拉斯加、夏威夷、和其他太平洋岛屿的重要物资集运站。波音公司正在生产重要的B-17“空中堡垒”。试飞着B-29“超级空中堡垒”。如果日本间谍把瓦西岛东航道的船运情报报告给日本舰队,那在太平洋上打仗的美国子弟,包括华盛顿州的子弟可就太惨了。

他们说干就干,立即召集了国民警卫队、警察、联邦局的探子,挨家挨户地通知“二世”。呜呜叫的卡车驶过西雅图的雷尼尔街、自由路、戴尼街和大学桥。一路上,行人稀少,男人们上了战场,妇女们也都在联合湖周围的兵工厂里加班干活。只有日本侨民的家是满的。他们既不能参军,又不让做工,商店早被封闭,银行存款亦遭冻结。他们是美国的“犹太人”。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互相挤成一团,等待着灾祸降临。也许,在同一时期,日本宪兵在武汉、南京、新加坡、马尼拉、仰光,对中国人、马来人、菲律宾人和其他白种侨民,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参加行动的人们砸开了“二世”们的家门,交给他们一份“最后通牒”:限二十四小时内迁离西雅图,强行迁到一个天晓得的名叫卡尔维尔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去。卡尔维尔在华盛顿州的东北角,偏僻荒蛮,野狼出没。冬天里大风呼啸、飞雪漫天,夏天只能种一季庄稼,名声很坏。

迁出的“二世”们只带了随身行李和衣服,开始艰难的跋涉。卡车队跟在他们后面,载着建筑材料和铁刺网。到了哥伦比亚河上游的大库利水坝以后,车队拐入荒山野林。“二世”们在砾石滩上支起帐篷,自己筑屋垒巢,又用铁刺网把自己围起来。最后,他们在营地中央的旗杆上升起一面星条旗。据内部消息说,“二世”们表示,尽管政府如此苛待他们,他们仍旧忠于星条旗、罗斯福和这片叫做“祖国”的土地。他们还恳切建议:可以到工厂或战场上去为美国尽力。他们的生活变成了惠特尼先生膝上报纸的那幅照片,但他却毫无忏悔之心。 普里斯特利先生看看欧洲形势,盟军还在凯塞琳防线前蜘蹰。意大利的冬天非常寒冷。他有一个同事盖达尔先生的儿子在第五集团军服役。一天,盖达尔先生拿出一封揉绉的军邮信给老惠特尼,曾是画家的小盖达尔在信中描绘了一幅非常悲惨的图画:

……到处都是泥泞,褐色的泥浆淹到腰部。连续一个月狂风暴雪,晚上地冻得硬邦邦,白天化成泥,这里的土地有如鬼神在作祟。我相信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泥都不会象意大利这样深,这样粘。甚至它的颜色也不对头,象和着血污和腐尸的一堆垃圾。到处都是死人,尸体用睡袋或军用雨披包起来,用电话线一捆就埋了。过几天狗又把它们挖出来,吃得眼睛都红了。我简直不能设想辉煌的罗马文明竟建立在这样一个鬼地方。

我们冻得发抖,没有剃刀刮脸,没有推子理发,没有毯子睡觉,更糟糕的是没有多余的袜子替换。我得了战壕脚。这是所有疾病中最可怕的一种疾病。由于双脚长久泡在湿泥里,疼痛肿胀,连靴子也脱不下来了。我无法走路,痛苦得嚎叫。一位朋友将我扶到团的医院里。医生不由分说,割开了靴子。天哪,双脚肿成橄榄球那么大了,伤口还遭了冻创。我央求医生别截肢,上帝,我还没结婚哪!

同战斗比起来,原始人般的生活算得上天堂了。敌人的迫击炮弹呼啸而来,还有著名的88毫米高平两用炮。我军每次坦克进攻全被它们打退。德国人的位置在高山上,阵地很干燥。我仰看着卡西诺山上的古老卡西诺寺,回想着是否有一天人类会被基督精神所感化,从此再也不打仗了。敌人最拿手的是地雷和手榴弹,许多弟兄被炸得缺胳膊少腿。但至少还可以保条命,如果你敢穿上新军装,准会被一枪打死。所以我们也不换衣服,衣服臭不可闻,一撕就成碎片。

我看这里没有任何英雄主义可言,我们整个集团军加上英国人的第八集团军全是被放逐的囚犯。意大利根本没有战略价值。我们上了德国人的圈套,我们装备不够,兵力不足,没有战略目标,只是一个山峰一个山峰、一条山谷一条山谷地爬行。整个意大利战争毫无意义,我们死得没有价值,变成了丘吉尔棋盘上的一只小卒。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拿上画笔和刮刀,重新涂描生活的色彩呢?在意大利战场上,我甚至想负一次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