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回来了!”(第23/40页)

一个人影悄悄地接近了他。自从瓜岛以后,奥勃莱恩的夜间感觉非常敏锐可靠,来人一定是亚历克斯船长。奥勃莱恩没有动。

“喂,老兄,查尔斯·惠特尼先生是您的什么人?”

奥勃莱恩动了一下,回过头:“您认识他?”

“如果我这该死的脑袋还管用的话,您是奥勃莱恩先生,查尔斯先生的大舅子。查尔斯·惠特尼中校乘我的船去过卡纳尔,又去过塔拉瓦,我看过他的全家合影和军校合影,他说起过您。那时您在一师,在格劳斯特角登陆,是吗?先生。”

“完全对。不过我妹妹贝莎早就去世了,查尔斯又娶了新西兰姑娘范尼尼。我们只算是朋友啦。听说他去打塞班岛了。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知道的同您一样多。先生,您的部队打下了帛琉,听说死的人不少,我们为什么不绕道这个该死的岛呢?”亚历克斯说着,给奥勃莱恩上校递来一筒罐装啤酒。“聊聊吧,今天夜里也许不会出事,我让大副开船,他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我放心。”

奥勃莱恩接过啤酒罐,打开封口,一仰脖子喝下去。

“是啊,为什么不绕过帛琉呢?每次流血过多的战役总要引起人们的指谪。我们又为什么不绕过塔拉瓦呢?为什么不绕过瓜达尔卡纳尔呢?为什么不绕道莱城、芬什哈芬、沙拉毛和米伦湾呢?我们又为什么要打这场又死人又费钱的仗呢?当初只要我们继续把石油和废铁卖给日本人不就没事了吗!

“不!战争并不都是廉价的。林肯总统时代我们就打过许多高价的战争。战争也并非都是正义的,象英法之间的百年战争。我们不要去为战争的目的、性质、意义、结果去辩论吧。柏拉图就说过:‘战争、战役和革命,都来自人类的欲望。’还是让咱们去歌颂军人吧。”

奥勃莱恩激动地对着菲律宾的漆黑的苍穹,仿佛在呼唤陆战一师的那些英灵:

“我的最好的朋友都死伤在帛琉岛上了。马约死在滩头上。布朗死在血鼻山梁上。帕西死在无线电高地上。贝利的肺在罗格罗夫高地被打穿了,麦克罗伊的腿在岩洞里丢掉了。日本人打得起码也同我们一样勇敢。他们用的家伙连我都没见过:一种把炮身截短的海军炮、一种奇形怪状的火箭,一种六英尺长的150毫米迫击炮,要六个人才能操纵,一炮曾消灭了我们半个连。他们还有水中敢死队,用炸药炸我们登陆艇的蛙人。他们根本就不投降。我们用喷火器烧,用飞机洒胶状汽油,然后用白磷迫击炮弹来点着,把最后的袋形地区烧得烟火腾腾,仿佛是一只大煎锅。我们想干脆把氧气点光了让日本人闷死。没有用!我们攻上去又被打垮,那些关东军枪法准得出奇,一点儿也不比射击运动员差。他们又冷静又镇定,枪响人死。敌人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甚至也没有活的希望,却拼到最后一口气。也许他们无粮无水,日子一定很难熬。因为连我们也熬不住了,我们都快让帛琉给逼疯了。我们从来没遇过那么凶毒的太阳——瓜岛和格劳斯特角天天下大雨,帛琉没有泉也没有水,日本人修的几个水库全让舰炮给毁了,我们的海水淡化器也被打坏了。一片刺眼的珊瑚沙,没有一棵象样的树木,我们不少人被活活烤死了。我诅咒一千次帛琉,也诅咒制定占领帛琉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他们以为一个针尖大的小岛没啥了不起。但我还是要赞美打下帛琉的士兵们,他们为美国星条旗增添了荣誉。”

夜风很大,空气清新。离亚历克斯和奥勃莱恩不远的地方是一座40毫米高射炮。炮座上有四名炮手。瞄准手握住高低机的手轮,副射手握着方向机的手轮。两个弹药手在抽烟:个子高的哼着家乡小调,中等个的捏着十字架在祷告。日本飞机没有来夜袭,但愿一帆风顺,旅途平安。奥勃莱恩没有登上“纳希维尔”号巡洋舰,它上面有复杂完善的通讯系统,生活和工作服务都很周到。可是要获得登陆的真正体会,再没有比呆在一艘LST上更合适了。

亚历克斯抽着姻。听完奥勃莱恩的叙述,他沉默了一阵子,突然伸出大拇指:

“海军陆战队打得真棒。替我杀光那些黄猴子,让他们世世代代记着美国人的厉害。一千年后也不敢再向美国人动手!”

海上有磷火,岛上有火光,不知是日本人的还是菲律宾居民的。带神秘色彩的苏碌海之夜,令人神经紧张激动的航渡之夜。奥勃莱恩和亚历克斯就在聊天中熬过了。亚历克斯先生告诉奥勃莱恩,他的“亚伦·勃拉特”号自由轮,执行一次往冰岛的例行任务。编在一支慢速护航队里,被德国海军的潜艇击沉了。“他们用的是声制导自动鱼雷,从很远的地方发射。黑夜里,没办法躲。不过。我们也没饶过他们,干掉了三艘U艇。我原以为从四三年夏天之后,北大西洋一直是安全的呢。”

亚历克斯先生向奥勃莱恩引见了他的大狗布鲁斯。布鲁斯在那个恐怖的北大西洋鱼雷之夜活了下来,同亚历克斯先生一起获救。船长与狗有很深的情谊。在俾斯麦海的一次航行中,船遇大风暴,布鲁斯被刮到海中,亚历克斯不顾危险下令停船,花了四小时才捞上布鲁斯。人总要有精神寄托,寄托在什么东西上那东西就被神化,被赋予超凡脱俗的光彩,哪怕是一条普通的狗。

天蒙蒙亮,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雾里。雾幕一下子被风和阳光拉开,所有的美景都显露出来了。

一个被作家何塞·黎萨尔讴歌的菲律宾的黎明。

船队两侧不时出现几个海岛。奥勃莱恩接过亚历克斯先生的大型航海望远镜,对准海岛贪婪地看着:

翠绿的竹林中有一个红顶的天主教堂。农舍的茅草屋仿佛是一幅东方色彩的水墨画。篱笆里有乱窜的猪和鸡,小溪流上有快朽烂的木桥。树林间开着阿拉伯素馨和兰花。啊!还有一座爬满青藤的西班牙古堡,还有绞架和旗杆。

奥勃莱恩调整焦距。居然看到了一个神甫,几个瘦瘦的马来人。其中的一个叼着烟斗,腋下还夹了一只斗鸡。神极了,妙极了!西班牙人爱斗牛,把瘾传给了菲律宾人。菲律宾人穷,只好去斗鸡,也就迷上了斗鸡。斗鸡就是菲律宾的斗牛,其实本地自古以来就有斗鸡的传统。啊,一条缓缓流动的生满浮萍的小河,河边系着小篷船。哦,还有一个小镇,镇边泥泞的道路上停着双轮大车,瘦骨嶙峋的马啃着湿漉漉的青草。木棉树上有鸟巢,池塘中有睡莲和脏鸭子。一切都是那么宁静、那么质朴、那么协调、那么美。美得让人落泪。奥勃莱恩看到了一个凄哀的伊甸园,一种忍耐的韵味,一种大彻大悟的东方的哲理,一种内含的秀丽,一种懒洋洋的万古不变的宁静,令人玩味,令人赞叹,和西方的一切迥然而异。它难道就是菲律宾么?果真如此,那么,奥勃莱恩似乎理解了麦克阿瑟为什么对菲律宾耿耿于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