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回来了!”(第30/40页)

埃德加·克拉凯少校感到势单力孤。他本来一返航就完事了,却突然动了一个念头:

再击落它一架怎样?

克拉凯的思维逻辑带着鲜明的美国烙印。美国烙印究竟是什么呢?

渴望成功,一枚国会荣誉勋章,上头版头条,拥有一辆高级林肯牌汽车,做个“实实在在受人尊敬的名人”,失败,同性恋,上普林斯顿大学,发一笔横财,投民主党的票,永远精神抖擞,做个波士顿人,用“蓝吉利”牌保险刀片……把它们混合在一起,从一大堆杂乱无章互不相关的事物中就可以悟出点儿“美国味儿”。一个德国的或日本的飞行员,技艺尽管高超,却缺乏想象力,而克拉凯少校就会别出心裁:“再干掉它一架吧!”

他叫了李德。李德的飞机似乎负了伤,兴许是在头一次克拉克空战中或在仁牙因湾上被“扫了一刷子”。他命令李德先返航。然后自己在空荡荡的大型基地上兜圈子,企图找到伪装网下面的日本飞机。

空军基地沉默着。静得可怕。

啊!他看了看空速表和高度表,他的速度太低了,高度也不够。那个魔鬼机场仿佛一个引力陷阱,把他的P-38往下拖。

不妙!准是飞机哪儿坏了。他想起西塞罗的警句:“errarle es hominum.”(拉丁文:犯错误是人之常情。)一个黑影向他扑来,是敌机!他的直觉从未骗过他。他想拉起机头,利用P-38优越的爬升性能躲过这一击。

可是已经晚了。

杉本瑞泽中佐击中了克拉凯那架P-38。

它笨得出乎预料。它在“疾风”式战斗机的机关枪射击下,不规则地抖动。开始,它还想爬升,仿佛一个挣扎的落水者。它终于直直地跌到地面上。那里是一片空勤人员的宿舍,盖着伪装网。起火的飞机烧掉了两排房屋。

杉本稳稳地在克拉克的跑道上着陆了。几个人向他的飞机跑来。一位机械师打开他的座舱盖,伸出大姆指:“杉本先生,恭喜啦,你打下的这架P-38,是今天基地上空击落的唯一美机。你的枪法真神哪!”

杉本从仁牙因湾回来。他带的那些神风队员都战死了。他要记录他们的失误之处,不断地改进新队员的训练。无论如何,神风机对美军的威胁远远超过普通飞机。这一点,大西中将判断得很准。目前,神风队员容易犯的错误是:忘记打开炸弹保险、高度判断不准和攻击目标不够集中。

杉本跨出座舱,接着从机翼跳到地面上。他提着图囊,疲倦地向宿舍区走去。又有几个人来祝贺他:使他产生一股好奇心:去看看那名坠机的美军飞行员。

美机的残骸还冒着烟,四周围满了日军士兵和闲人。天色阴沉,狂风迎面劲扫,杉本走得愈发吃力。不知谁说了一句:“击落美国鬼子的英雄来啦!”人群忽啦让开一个缺口,所有的人都向他打招呼,看不清他的人还踮起脚。

杉本穿过人们给他留的空隙,看见了那架摔碎的美机。P-38战斗机被摔成三部分:机头和两个机身都分离了。火熄了,蒙皮熏得乌黑,白色的五角里依然醒目。在机头上漆了二十三面菊日徽。

杉本瑞泽大吃一惊。这架美机的驾驶员击落了二十三架敌机,他一定是什么名牌飞行员吧。

座舱早砸扁了。驾驶员整个被抛出去,掉在距离机头八九米远的草坪上。从外表看,似乎没受什么伤。他是个矮个子,僵硬地踡缩着。杉本走到他跟前,蹲下去,扳起他的脸。

一张英俊的孩子气的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前额宽阔,富于机智,高鼻梁,灰色的眼睛瞪着天空,仿佛有什么怨恨还没有发泄。他的眼神是令人难忘的。真正的鹰一样的目光。

找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一发12.7毫米机枪弹从他胸口穿过。他在空中就死了。

他的不锈钢军牌也被找到了。杉本勉强认识那几个英文字母:

埃德加·M·克拉凯少校

一九二二年一月七日生于亚拉巴马州莫尔比市

军号:4780093

原来,他就是美国军方大肆吹嘘的克拉凯少校,一个著名的“空中屠手”。明天是他二十三岁生日。

捕兽者终为兽食,游泳者终为水溺。

杉本的下场也将同克拉凯一样,不过只争早晚而已。

他产生了一丝同类的淡淡的怜悯:

“你们把他埋了吧。尽量搞得象样些。”

10

樱兵营的设备和房间够好的了。

它位于马尼拉郊外的佛特·麻勤累,距马尼拉约十公里。兵营构筑在几个连绵的矮丘上,地表长着稀疏的树林,林间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几公里外就有铁刺网隔起来。沿着山势倾斜开凿了隧道,作战室设在隧道里,上面的泥土有五十米厚。营房宽敞整洁,军官宿舍都是二层小楼,纱窗挡住了讨厌的蚊蚋。每套军官宿舍都有办公室和带厕所洗澡间的卧室,屋里有沙发和地毯,甚至还有落地灯。总之,兵营彻头彻尾是西方化的。

它是当年麦克阿瑟的美军部队的营房,毫无损失地拱手送给了日本人。一九四四年十月六日,新任驻菲律宾第十四方面军司令山下奉文大将从中国东北转道东京来上任,就住在这里。享受着清新的空气,听着林鸟的叫声和蟋蟀的厮鸣,吃着台湾籍厨师吴梅江做的一流的莱肴,虽然比不上他原在中国东北牡丹江的那所新官邸,但在美军攻势节节逼近的时候,樱兵营的舒服日子也属难能可贵了。

然而,山下奉文断然决定放弃樱兵营,迁到马尼拉北方二十公里的水源地怡保,他要在守库人简陋的木板屋中指挥整个菲律宾的防务。

公元十世纪,在日本恒武天皇的儿孙们中间出了一个藤原秀乡大将。藤原氏之后,在日本列岛上逐渐形成了一种世代相袭的职业军官团——武士阶级。从比较文明学的角度看,日本的武士相当于欧洲的骑士。欧洲工业文明勃兴以后,封建的骑士阶层就冰消雪释了。这段时期,日本处于稳定的德川时代。武士们丝毫也未受触动。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在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上发展成畸形的军事封建主义帝国,这种特征与彼得大帝之后的俄国有类似之处。无论如何,封建贵族们一变而为重臣、武士们一变而为将军,那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统治欲望、自负和战争狂,浸透了日本中高级将领的灵魂。山下奉文是其中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