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神意(第3/4页)

伊兰握紧了拳头。

“不如这样吧。”极刑缓缓靠近伊兰:“我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话音未落,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袭向伊兰。空气中两道银色的光亮狠狠撞击在一起。团长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伊兰身前,而极刑却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我可是在帮你啊,米提……”

“恕我眼拙。”团长摘下手套,锁链爬上极刑的脖子。极刑扯了扯那根锁链,看着对方额头上浮现的银纹,嘴角向下一撇:“啧,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话音未落,空间忽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灰尘和细小的碎石落下,砸灭了法阵边的一支蜡烛。

“时间不多了。”团长望向伊兰,银灰色的眼睛里有着深重的倦意:“去吧,到上面去,守好卵。法阵撑不住时,做你该做的事。”

伊兰闭了闭眼睛,猛然转身冲出了石门。

外面的俘虏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几滩血迹。灰色的长靴踏过鲜血,声音好像踏过雨后的积水。钥匙的光亮在昏暗之中予以指引,向上的路并非来时的路。台阶狭窄陡峭,一侧是山体,另一侧是深不见底但沟壑。伊兰跳跃时的每一声脚步都带着来自山体深处的回音。

他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直到沟壑消失,狭窄的台阶两侧变成了墙壁。走廊迂回,灯火暗淡。不祥的红光出现在了道路尽头。他跃上石阶,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昏暗的白杨木厅。先前绘好法阵仍在那里,庞大的荆棘龙骨在它背后的拱门中遥遥地露出了一角。

伊兰奔过去。但这一次,当他穿过拱门,从高台上踩着剑刺顺着龙骨跃下时,发现视野里多了件东西。

黑色的铁链从荆棘龙骨四方延伸,束缚着一只被深红帷幔包裹的笼具。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窸窣而动,但帷幔的缝隙间却只能看到黑暗。除此之外,所有裸露之处都华美明亮,因为那黄金的底座上满是碎光般闪烁的银色纹印。是圣器金鸟笼和静息帷幔。

风语正带着其他几个神迹者在鸟笼下的祭台前绘制法阵。那是个更大更复杂的法阵,圣晶早已注入,银色的光芒之中,每个神迹者脸上都有汗水。尖碑正在绘制最后的部分,离完成仅有一步之遥。

伊兰嘶声高叫:“等一下!”

可他还是迟了。最后一笔落下,银色法阵迸发的光丝一瞬间将鸟笼束缚,整个法阵由银转红,只有边缘仍是银色的——它与城中的其他法阵勾连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整体。

伊兰停下了脚步。

尖碑抬起头,怯生生地远远看向伊兰:“那个……发生什么事了么?”

“……不。”良久,伊兰才哑声道:“没事。”

锋刃显然是误会了,她抹去额上的汗水,冲伊兰毫不客气道:“我们虽然不是‘星’,但控制这种程度的法阵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伊兰走过去:“我来吧。”

看见他手中的金钥匙,大家都松了口气。

风语简短道:“团长呢?”

“和极刑在接骨木厅。”伊兰喃喃道。

花信和尖碑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目光。锋刃甩了一下枣红色的长发,怒骂道:“又是那个疯子,他根本就是个魔物。”

风语沉默了一下:“神选择他在人间代行神迹一定是有道理的。他是我们的同怀。”她回头望了一眼大厅外:“事不宜迟,我们先走一步,这里交给你了。”

厅外的乐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混乱人声。而在这一片杂乱的背景中,隐隐有弩箭划破夜空的锐啸,战号遥远的尖鸣,还有沉重的,让空气微颤的撞击声——想必是城外的投石车。

伊兰默默上前,走入了法阵。银光从他脚下涌出,流入整个法阵,完全压制了红光。一切都比先前更加明亮。锋刃嫉妒地看了他一眼。神迹者们依次撤开了手,匆匆离去。

只有花信没有动。按照规定,法阵至少需要两个人。

偌大的万船厅中央,伊兰抬头看向金鸟笼。圣器安静,毫无魔物的气息。

他能感受到附近的法阵正在运转——缓慢,沉重,为了保护这座城市承受着源源不断的冲击。这冲击也经由脚下的符文传递到了伊兰身上。但他不能退开。因为法阵会在受损时开始释放力量,并在力量耗尽后失效消失。彼此勾连的法阵中,一旦有部分消失,就好像大坝出现了缺口,魔物便会从那里进入城市。

这不是伊兰第一次执行任务,他当然明白团长的意思。在一个正在释放力量的法阵中击杀强大的魔物,它的力量可以被法阵转化和传递,最终流入所有与之勾连的法阵。

与一座城市相比,一个女人似乎确实是微不足道的。

“除非你还有别的办法。”团长的声音在伊兰心中回响。

并不是毫无希望。伊兰想。真正被黑暗中的存在眷顾的是那个女人,不管是谁献祭,烟波之卵都只与她存在纽带。卵眼下还没有形体,那意味着它能否孵化,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只要能弄清楚她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就有可能让卵消失。至于维持整个城市的法阵所需要的力量……伊兰有几分释然地想,可以由我来殉道,虽然这样就不能留下圣器了,但至少团长能活久一点,也算是两全其美。

“白星,你要干什么?”花信不安道。

“多救一个人。”伊兰握紧钥匙,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金鸟笼。帷幔无风而起,露出了囚笼中的祭品。

然而在看清楚那个人时,伊兰的心却沉了下去。

那是一个痴笑的女人。

蓬头垢面,看不出年纪。面对伊兰的到来,她的眼睛甚至没有转动,口水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她抱着隆起的肚子,颠三倒四地哼起了一支圣歌。

神的怜悯,在此降临

赐福于我,救赎我心……

伊兰安静片刻,慢慢走了进去。失去帷幔与鸟笼的隔绝,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女人的灵魂——没有任何可以辨认的东西,应当存在的东西已统统不复存在,唯余一团黑色的混沌。

她被难以想见的残酷绞杀得粉碎,灵魂已然化作齑粉。

这就是她被眷顾的原因。

一道湿冷滑过伊兰的面颊,他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小心地靠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布满伤痕,但仍然有着人类的温度。银光笼罩了她。她停止了歌唱,然后伸出手,像小孩子一般,去抓那星星点点的银辉。

希望重新在伊兰心中燃起。总会有什么东西留下来的,他想,因为她仍在祈祷。

于是他跪了下来,抱住她,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那庞大的混沌。强烈的痛苦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他忍耐着,感知着,努力在混沌之中寻找着她那祈祷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