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 第十五章 纵死侠骨香(6)(第9/11页)
而这炎亭比辟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坑杀这种酷刑,比一刀两断的斩首要来得残忍得多。此时的坑杀,是最为简单粗暴的处决方式。既不会累得刽子手的断头刀卷了刃,又不至于因为人数众多而累着行刑人。就连那埋人的坑,大多也是让被埋的人自己挖的,几百人挖出的大坑,埋进去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同伴被埋于黄土之下,挣扎在死人堆里,一点点失去生命。那种临死前的折磨,比一箭穿心一刀斩首要来得痛苦得多。
更何况,他杀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三百人。
三百个曾经跟着乾辰在边城守卫疆土,浴血奋战,百战不死的战士,他们没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被自己人活生生地坑杀埋葬。
这种事,就算是华元,也找不出能为他辩解的理由。
君王有令,诛杀叛逆,这没错。可杀人有无数种方式,他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或许在他看来,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垂死挣扎,他才能感觉到操纵生杀大权的快意。可在别人的眼里,这种行径,简直比禽兽都不如。
孙奕之终于给乾辰敷药包扎完毕,这才解开他的穴道,掐了下他的人中,将他从昏迷中唤醒。之前是怕用药驱虫过于刺激,那药粉的刺激度也很厉害,他才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疼醒过来,惊动了外面守着的牢头。如今弄醒了乾辰,才好带他混出黑狱,只是……孙奕之看了眼他被挑断脚筋的双腿,眼角又忍不住抽搐起来。
这个辟邪,真是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乾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华元,有些意外,皱起眉说道:“大司寇何必来此?乾某已是戴罪之身……”
华元苦笑了一下,冲着孙奕之那边使了个眼色,轻叹道:“老夫虽知乾将军蒙冤,却无能相救。如今来此,也是被他逼来的。”他倒是实话实说,终究孙奕之和乾辰逃不逃得掉,自己若要留下,还是得撇清关系,被逼而来,和通敌纵逆,这罪名在大王心中的轻重关系,他还是算得十分清楚。
乾辰微微一怔,转头望向正扶着自己的孙奕之,看了好一会儿,眼中忽然泛起泪光,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你……你是奕之?”
孙奕之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阿爹的这个结义兄弟,只记得自己八九岁时,阿爹战死沙场,乾辰就再未回过姑苏城。虽然年年都曾派人送回节礼,连他的生日都不曾落下过礼物,但人一直固守边疆,征战无数,从一个英姿纷发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粗豪威猛的武将,若非他认得坎字营旗号,今日当面也未必认得出他来。
乾辰上一次看到孙奕之时,他还是个稚龄儿童,一晃十多年过去,面前的男子竟与义兄有八九分相似,那个曾经带着他一起血战沙场的义兄,仿佛一下子穿越时光,又回到他面前。只是他一回姑苏就收到了消息,知道孙家出事的经过,刚回宫请罪,本想求大王允他带兵为孙家报仇,不料却得知大王命人追杀孙奕之。他一时情急之下,怒骂伯嚭陷害忠良,大王识人不明……
夫差原本就忌讳着这些统兵将领与孙家的关系,他不受君命私自回城本就是大罪,居然还敢为孙奕之说话……刚被孙奕之差点掀翻了王宫的夫差当即勃然大怒,立刻就让人将他拿下问罪,甚至连审也不审,直接交到了辟邪手中。
辟邪当日被孙奕之如拖狗般拖过宫中,后来又被降职待用,对孙奕之早已恨之入骨,乾辰一落入他手中,他便打定了主意,绝不给他翻身的机会,当即就挑断了他的手脚经脉,彻底废了他的武功,施遍酷刑后,才丢进这黑狱水牢中任由蚂蟥吸血。
他原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定了,熬刑之时,满心灰败,只恨自己这些年为吴王卖命,都不曾替义兄尽孝,眼看着孙家尽没,也无法出一分力。却没想到,此刻一睁眼,还能看到这样一张熟悉的年轻的面孔,一时之间,乾辰死死的盯着孙奕之,连手脚被废之时都不曾落泪的铁汉,一双虎目中终于滚落下两行热泪。
“奕之!奕之!”
孙奕之感觉到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心下一恸,点点头,轻声说道:“乾叔,是我。奕之来迟,累及乾叔,实在是罪该万死!”
“蠢货!”乾辰咧嘴一笑,他的一副美髯在用刑之时,被烧得七零八落,连下巴和嘴角都是燎起的水泡,一笑牵动伤口,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却还是抬手想要敲一下他的脑袋,可手筋被断,抬抬手,连动都没法动一下,只能摇头叹道:“我已是个废人,你又何必来管我?孙家只剩下你一人,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又哪里有脸下去见你阿爹?”
孙奕之苦笑一声,说道:“阿爹若是知道我连累了乾叔,我才没脸见他和阿爷呢!莫说这些,先离开此地要紧,若是晚了,只怕辟邪那奸贼会再来。”
乾辰也是个痛快的汉子,事已至此,也不多说废话,忍着痛让他从水牢栅栏中拆下几根铁棍,绑在双脚上,勉强支应着走了几步,孙奕之用斗篷给他盖住头脸,如来时挟持着炎亭一般,推着华元朝外走去。
华元本就与乾辰相识,只是他素来明哲保身,今日却被卷入这劫狱案中,眼见辟邪如此酷刑虐杀,又听闻炎亭坑杀三百亲兵,从一开始的被迫带路,到这会儿,已变成了主动配合,不用孙奕之再催促威胁,便已主动去叫开牢门,冲着牢头呵斥了几句,让他们看好里面的囚犯,不得擅自用刑,等候大王之命……
如此这般教训了一顿之后,牢头和狱卒们看到里面的囚犯依然在,甚至看起来还多了些血痕,心中暗暗吐槽,只怕是他们方才用过大刑,怕人死了,才让他们小心伺候。这些人谨慎有余,却也不曾想过,堂堂大司寇,也会带着逆贼乱党前来偷龙换柱地劫走死囚。
等出了黑狱之
后,孙奕之先扶着乾辰上了马,然后又扶着华元上面,靠近他低声说道:“令孙就在你卧房的衣橱之中,我点了他的睡穴,四个时辰自然解开,你自行回家,他醒来便无事了。”
华元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虽是被他绑架挟持而来,可今夜之事,他说不出是非黑白,久掌刑狱,自然知道夫差王命已下,孙奕之已彻底被打为叛逆,再无翻身之机,可怜孙武一世英名,到如今,连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儿孙都没了。再看看乾辰,他更是感伤不已,冲着两人抱拳道:“就此别过,二位——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