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至7月18日(第14/18页)

到格斯多夫家午餐,只有玛莉亚和戈特弗里德·克拉姆在家。戈特弗里德被困在一个地窖里,本想阅读叔本华,却忍俊不禁,因为周围坐的老太太全用毛巾捆紧下巴,里面塞的湿海绵突出来,仿佛长了胡须似的;想必是预防被燃烧弹灼伤的措施。

稍后我们到城中心走了一圈,菩提树下大街、威廉街、腓特烈街全部灾情惨重,到处都在冒烟,且出现了许多新的炸弹坑,不过美国炸弹——美国人白天来,英国人晚上来——所造成的损害似乎比英国的少些。美国炸弹以水平方向爆炸,英国的炸弹却比较深,因此遭到美军轰炸的建筑物较不容易倒塌。

5月8日,星期一

很早便到办公室,一片冷清。外面再度发布“空袭警报15级”——最危险的指数。我本想调出一批“重要”文件,秘书却不肯给我,因为所有文件都必须留在安全的楼下,等待危机解除。结果在《生活》杂志里看到一篇报道,大大恭维我们司的工作成绩,贬了美国类似的情报机构一顿。

亚历克斯·韦特刚出差回来,带来一大罐雀巢咖啡。大家坐下来吃第二顿早餐,再抽根烟。

后来听说机群已飞往别处,大家才刚坐定准备开始工作,警报就开始呜咽,众人鱼贯走下楼,进入广场内的掩蔽壕,诺伦多夫广场的地下车站——一个小得可笑的四方水泥盒子,由几阶楼梯通往地心。车站里有数不清的走道,头顶上铺一层薄薄的泥土。沿着走道全是用小块瓷砖参差不齐砌成的石墙;仓促建成,都只达普通墙高度的一半,显然是准备在被炸中时分散空气压缩力……

我们试着避开上方有建筑的地点,选择站在街道下方;这么一来,除非被炸弹击中,否则不会被别的东西压住。进来躲避的人潮络绎不绝,我和法官里克特待在一起。待爆炸声愈传愈近,法官开始全身发僵;他现在状况不好,总是替家人担心。我试着跟他闲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却被他打断:“如果屋顶被炸开,你一定要立刻趴在地上,用双臂抱住头……”另外一位同事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们,昨晚他家被炸弹直接命中全毁的血腥细节。这次空袭似乎很严重,但警报很快就解除了。

回到办公室后,发现水管爆了。我下楼到街角的抽水机接了一罐水,因为大家想用亚历克斯的咖啡提振一下士气。

珀西·弗雷和我约好一起午餐。我们穿过街道,走去伊甸旅馆。有三枚炸弹炸中旅馆内的中庭,将内部炸个粉碎,但外墙还站着。经理和侍应生腋下夹着餐巾在街上跑来跑去,毫无效率地试图清理碎砖和灰泥。街道正中央多了一个巨大的炸弹坑,就在地窖出口附近。由于所有水管都爆了,困在地窖里的人此刻正游出炸弹坑。柏林又承受了不知多少枚炸弹,街道似乎都被炸沉了,同时整个城弥漫一股浓重的煤气味。

我们继续走到施泰因广场旅馆,在那儿午餐,然后在雨中走回办公室。珀西会去柯尼希斯瓦特过圣灵降临节。

晚上克劳斯·B来玛莉亚·格斯多夫家接我,晚餐后开车送我回波茨坦。这是个民胞物与的时代,我终于在逃避他多年之后,开始跟他讲话。最早的时候他先在街上跟踪我,有一天干脆踱进我们办公室;他的厚颜令我咋舌。我一直不清楚他的背景和他的工作,他长得很英俊,可是像他这样年龄的男人居然可以自由地在欧洲到处旅行,而不被征召入伍,实在可疑。他一再尝试想跟我做朋友,甚至自愿担任我们的“家庭邮差”,替我们和住在巴黎的乔吉和表亲们传信(他似乎常去巴黎),但全被我礼貌却坚决地拒绝了。不过他仍然设法和我在巴黎的表亲们见了面,并且带了一封信给我。他也认识安托瓦内特·克罗伊。不过他的职业至今仍是个大问号。

5月9日,星期二

明天回克鲁曼修柏。亚当·特罗特载我回他家吃晚餐。他帮我提我得带回克鲁曼修柏的一大堆书。稍后,他一位年轻朋友,维尔纳·冯·海夫腾(我们人事室主任的弟弟,现在陆军补充部担任参谋)来访,两人到另外一个房间去谈了很久。然后亚当送我回波茨坦。回家后警报开始响,不过又是一次“骚扰空袭”;许多架飞机在空中盘旋,漫无目标乱投炸弹。我乘机收拾行李,等到飞机离开之后才上床睡觉。

克鲁曼修柏 5月10日,星期三

6点起床,吃了一顿极丰盛的早餐,然后拖着一个极重的皮箱离开。我因为没有特别旅行证,本来很怕得从头站到尾,幸好一位好心的乘务员让我使用为“铁路管理人员”预留的私人车厢,把我反锁在里面,我就这样一路独自躺在椅垫厚实的座椅上。阳光照进来,很舒服。

下午3点到达克鲁曼修柏,发现罗玛莉·舍恩贝格还赖在床上自怨自叹。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柏林,不计一切后果,甚至不惜撕破脸。我了解如果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太久,一切都会变得十分遥远而不真实。算我运气好,从现在开始,每个月我都必须在柏林待上至少十天。

苏军已收复塞瓦斯托波尔。德军的反抗似乎并不激烈。

5月12日,星期五

舒伦堡伯爵从巴黎回来,带给我们许多小礼物。罗玛莉·舍恩贝格的阿姨葛蕾特·罗翰邀我们去她们在波希米亚的别墅西希罗城堡度周末。伯爵已同意同行,但我们都很想摆脱他的助理。后者是不是上面派来监视他的内线?

西希罗 5月13日,星期六

到餐馆吃了一顿极美味的烤鹅午餐后,启程赴西希罗。自从1939年3月德国兼并捷克后,现在想进入所谓的“保护地”,必须持有特别的通行证。舒伦堡伯爵替我弄到一张,有效期七个月。穿越山区那一路上景色极美:广袤无人烟的森林绵亘,山顶覆雪。驻守捷克边境的警卫仔细检查我们的驾驶员;他是一名士兵,而现在有很多逃兵都躲在保护地境内。当局时常突袭检查各村庄,希望借此捉住他们。

到达西希罗时,她们家六个女儿里只有一个在家,原来全家都去隔壁小村庄“图尔瑙”探望刚割了阑尾的小女儿。她们似乎并没有预期我们会来,令人有点尴尬。幸好罗翰伯爵和舒伦堡伯爵一见如故。我刚刚享受了一个难得的、真正的热水澡。

5月14日,星期日

上教堂,唱诗班用捷克语唱圣诗,极美。接着参观城堡产业。天气不冷,但著名的映山红与杜鹃花尚未盛开,不过这里的春天来得仍比克鲁曼修柏早,草地上到处可见冒出来的郁金香和黄水仙。葛蕾特·罗翰和我们共进午餐。午餐前我先去看他们替母牛挤奶,其中一位女儿,玛莉珍,发了一些给佃农,我也偷偷地喝个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