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摘星辰(3)(第2/2页)

薛涛打韦臧孙:“你笑什么,你自己才好笑!还一人一马,独闯天地,韦少尉!”

韦臧孙先还嬉皮笑脸地躲着,听到后面,脸沉下来。

段文昌对远方道:“平卢节度使李纳便是‘子承父业’,先手握重权,然后逼迫朝廷颁发正式文书,他后来甚至自称‘齐王’。”

韦臧孙猛抬起脸:“我没有这个抱负,”声音低下去,“也没有这个能力。”

段文昌看着他点点头:“其实,子承父业的节度使没有一个能善终,‘齐王’的名号并不能让李纳名正言顺,而成德节度使之子李惟岳在引发东北藩镇之乱后终被刺杀……不管多么步履艰难,天子对藩镇的态度是明确的,‘不令子孙嗣袭’。”

韦臧孙吐口气:“我知道,所以我想脱离伯父,独自去闯闯。否则,明年是这样,后年还是这样。”

段文昌鼓励他:“可以的,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我父亲谢世极早,我也是脱离叔伯后独自闯**的。”

韦臧孙眼中一亮,薛涛怔怔低声说:“怪不得你官只九品,凭临淄段氏的家荫……”

“品阶不是最重要的,”段文昌说,“重要的是历练学习,施展抱负,过有意义的一生。”

韦臧孙的眼睛亮亮的:“是。”

薛涛击掌由衷道:“说得真好。”

晚霞渐落,繁星升起,三个年轻人在鸣虫的吟唱中慢慢走出丛林,心里都鼓胀着理想的**。

回到乐营,薛涛仍然双目明亮,嘴角带着微笑。

绛真见她,脸色苍白地跑过来:“怎么这么晚?琪奴来了三次,说节度使叫你去誊抄今日游湖的诗文。我简直急得没法,只得挡在你门前,说你病了不能见人。还好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非请医官来,不然的话,我可怎么办!”

薛涛吃吃笑道:“好阿绛,是我带累你了,下回一定早点,如何?”说罢就要去沐浴。

绛真忙拉住她:“又是下回,我跟你说,你不能这样,依我看,你在外面游玩,节度使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看你年幼,纵容你罢了。”

薛涛笑道:“你也说了,节度使纵容我呢,你还怕什么?”

绛真噎住,半晌说:“反正这样不好,你跟着公子们游玩不好。”

“不合礼教,对吗?”薛涛笑推她,“下回不了,走走,一起去洗澡。”

春尽夏来,倏忽端午。这天,牙军与成都平民一起在锦江赛龙舟,韦皋与民同乐,自然要在锦官城现身半日。不得同行的乐伎们都埋怨没福看热闹,薛涛却嫌天热,主动留在乐营。

有点晃晃的太阳影子,她搴下竹帘,在阴凉里写字。

刚写了没两页,韦臧孙的奴子来请,说少尉让尽管叫上乐伎们,一同去赴野鹿宴。薛涛自己懒怠去,但一想绛真灼灼等闷了半年没出门了,就答应下来。

野鹿宴设在城外解玉溪旁,修竹万竿,翠篁蔽日,好不凉爽。薛涛等到时,绿荫花毯上珍馐罗列,已列坐着许多公子名妓。

韦臧孙刚迎上来,薛涛就嫌弃说:“这么燠热的天,谁吃鹿肉。”

韦臧孙道:“先别挑嘴,过来吃吃就知道了。”

薛涛坐下,看看席面,竟然十分清爽,鹿肉都制成冷盘或肉脯蘸料吃。另外名贵果蔬香花甚多,摆盘通用高脚银器,优雅简洁。当然也少不了角黍包金、香蒲切玉的各种粽子以及甜饮冷酒。

凤鸣坐在骠骑将军的公子旁,灼灼早被几个东川来的公子围了,绛真则满面通红地被韦臧孙按在许桁生身旁坐下。他两个,一个素裙粉面,一个白衣玉面,都有些腼腆,真是又相配又好玩。

一时席开,段文昌不知从哪里走来,坐在薛涛旁。

薛涛忙对段文昌说:“今日的宴席何其净雅美味,又合时宜,可不像咱们少尉的风格。”

段文昌微笑说:“我把膳祖带来了。”

薛涛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行珍馆’驾到。”不由笑了。

众人宴饮,一位女妓说新闻逗乐。说是有位宋州刺史,居然娶了一个狐仙,众人都嬉笑起来,道这位刺史真是艳福不浅。

骠骑将军的公子举杯嗤道:“现今的时世,娶妻不娶士族名门之女,就是自绝后路,婚姻失类,立刻被士族排除在外。”

他仰头把酒喝了,拿空杯指点众公子:“你们一个个的,别说狐仙,就算是神仙,若是出身庶族,都没一人肯娶!”

成都尹的公子便笑:“大男人三妻四妾,这点事有何为难。只要你有狐仙,我就敢即刻娶回家去。”

一位与他相好的女妓立刻拿果子掷他:“好油嘴的郎君,奴奴还不够美貌,还贪着什么狐仙,小心狐狸把浑身精血都吸了去!”

众人大笑。

薛涛看段文昌,他也微笑着,她便促狭道:“墨卿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就没有遇见过狐仙吗?”

段文昌看着她的眼睛说:“有。”

薛涛忽然不敢问狐仙是谁,别过眼心里微跳,举起酒杯饮了一口,段文昌提起玉壶,再替她满上。

菜肴可口,酒又甜美,薛涛喝得尽兴才散。临行上车时不见了灼灼,遍寻不着,只得由她去。

段文昌骑马相送,到牙城外薛涛与他告别时,忽然发现他骑的是一匹普通青马,原先那匹玉勒金鞍的连钱雪马却不见了。

段文昌笑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无所谓的样子。

原来他是把马卖了,换了今天的宴席美酒。墨卿脱离家族,想必囊中逐渐羞涩,可公子哥花钱的习惯却没改。薛涛不禁掩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