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3页)

修昔底德此处说在萨摩斯岛的所有雅典领导人都抱有这样的动机,肯定是错的,因为有一位我们知晓名字的三列桨座战船船长——斯泰里亚的吕库斯之子色拉西布洛斯——从来就不是民主制的敌人。从一开始,萨摩斯人得知有寡头派图谋推翻他们的民主制政权时,便来找色拉西布洛斯和其他人,这些人“似乎始终特别敌视那些密谋者”(8.73.4)。色拉西布洛斯和他的同僚集合起来,保卫萨摩斯民主制政权,镇压了寡头派叛乱。他们迫使所有士兵宣誓忠于民主制。完全支持民主制的军队罢免了将军们,选举了可靠的民主派人士为将军,其中就有色拉西布洛斯。在战争的余下时间里,他一直是一位忠诚的民主派领导人,在战后则是抵抗和最终推翻三十僭主寡头统治、恢复雅典民主制的英雄。如果修昔底德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错误或者得到的信息有误,那么他在其他地方可能同样是错误的。因此,我们绝不能毫不怀疑地全盘接受他的观点,而需要对每一个事件做出自己的分析。

色拉西布洛斯与温和派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色拉西布洛斯忠于民主制,他却是萨摩斯岛上支持亚西比德重返雅典阵营的人之一。所以,其他人欢迎这位变节者回来的原因也可能不是他对民主制政权的敌视,而是另有缘由。从一开始,萨摩斯岛上的雅典领导人就分成至少两个派系。其中之一是色拉西布洛斯的派系,修昔底德说他的“观点始终一致,即应当召回亚西比德”(8.81.1)。但这意味着在前412年年末,这位毕生忠于民主制的领导人愿意对民主制加以限制,至少是暂时的限制,因为只要当前体制还在运转,就不可能恢复亚西比德的地位。亚西比德本人起初公开表明他对寡头统治的支持,但色拉西布洛斯和其他真正的民主派可能迫使他淡化了自己的措辞。亚西比德在与萨摩斯岛的一个代表团会晤时,已经使自己的立场温和了不少,承诺“如果雅典人不处于民主制统治之下”(8.48.1),就可以将提萨弗涅斯拉到雅典同盟当中。他措辞的微妙变化是对色拉西布洛斯等人的妥协,后者愿意修改政体(贤哲的出现就已经改变了政体),但不愿意走得更远——改为寡头制。

色拉西布洛斯在说服萨摩斯岛的雅典军队授予亚西比德豁免权并选举他为将军之后,便亲自乘船去往提萨弗涅斯营地,接回亚西比德。正如修昔底德解释称:“他把亚西比德带回了萨摩斯岛,因为他认为对雅典来说唯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提萨弗涅斯离开伯罗奔尼撒人,将其拉拢到雅典阵营。”(8.81.1)色拉西布洛斯相信,如果波斯和斯巴达仍然保持盟友关系,那么雅典就完蛋了。要赢得战争,雅典就必须争取波斯的支持,而只有亚西比德能办到这一点。

前411年夏季,最死硬的寡头派排斥亚西比德,认为他“不适合”参加寡头制政府,此后亚西比德向在萨摩斯岛的雅典人做了一些提议,从中可以窥见色拉西布洛斯可以接受的对民主制的限制是什么。当时亚西比德的建议是在四百人议事会通过暴力建立寡头政权之后,将其解散,并恢复旧的五百人议事会;他还要求停止向为公共机构服务的人发饷,这意味着贫穷雅典人不能再担任官职;另外还要建立五千人的政治实体,将完整、积极的公民权仅限于重步兵阶层或地位更高的人。

因此,色拉西布洛斯在当前一定愿意接受这些条件,但不接受更狭隘的四百人议事会。最适合描述色拉西布洛斯立场的是“温和派”这一传统说法。这个词在前411年指的是将战争胜利视为高于一切的人,即便胜利需要雅典民主制做出让步。

真正的寡头派

但其他一些与亚西比德谈判的人就是真正的民主制之敌了。他们也有很多种类,都希望以某种形式的寡头统治永久地取代民主制。这个阴谋集团的两位成员是普律尼科司和派桑德,他们都曾是蛊惑民心的流氓政客。战争结束几年后,一位雅典演说家指控这两人之所以协助建立寡头统治,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因对雅典人民犯下的累累罪行而遭到惩罚。但我们不能确定,私人的考虑是否也是让这些先前取悦民众的民主制政客参与寡头派阴谋的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他们不愿意为了赢得战争而将亚西比德召回。普律尼科司始终反对他回国,“并且表现出他自己是最希望实行寡头统治的人……他开始工作后便表现出他是最可靠的人”(8.63.3)。派桑德很快开始反对亚西比德,并成为最凶暴、思想最狭隘的寡头派领导人之一。他提议建立四百人的寡头政府,并在推翻帝国境内各民主制城邦和雅典的过程中起到了主导作用。寡头统治倒台之后,他投奔了斯巴达人。

当在萨摩斯岛的“三列桨座战船船长和最重要人士”派代表去找亚西比德的时候,派桑德和色拉西布洛斯可能都是这个代表团的成员。在会议上,亚西比德承诺“如果他们不保留民主制,波斯国王会非常信任他们”(8.48.1),就可以将提萨弗涅斯和波斯国王拉到雅典阵营。亚西比德运用他的巧言善辩消除了温和派的犹豫不决。“不保留民主制”可以用既适合温和派也适合寡头派需求的方式来阐释,而“以寡头制代替民主制”则不能做这样弹性的解读。

领导人们下一步应当做的是让“合适之人”宣誓合作,组成一个可以正常运转的政治实体。这个群体可能包括参与米利都军事行动的重步兵,但色拉西布洛斯也在其中,说明这不仅仅是一个寡头派密谋。这个新群体将萨摩斯岛的雅典人召唤起来,“公开告诉大家,如果他们召回亚西比德,并不再由民主制政权统治,那么波斯国王将成为他们的朋友,为他们提供金钱”(8.48.2)。普通士兵不知道这个群体的某些成员在密谋建立一个狭隘而永久性的寡头政权,群体内部的色拉西布洛斯等人也不知情。

修昔底德将集结起来的士兵和水手称作“暴民”,这些“暴民尽管在当时对这样的局面有些恼怒,但还是陷入了沉默,因为从波斯国王那里得到报酬听起来很诱人”(8.48.3)。修昔底德对雅典士兵和水手做如此描述是不公平的。就像他对前415年群众普遍支持远征西西里岛的解释一样,他在这里也声称贪婪是雅典人的唯一动机,尽管事实上肯定有更复杂的情感和考虑在起作用。前412年和前411年,这些人和他们的家人以及他们的城市已经受到威胁;在随后的年月里,他们的行为也一再证明了他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对雅典民主制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