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明知道书记那酒是要祝老师喝, 你喝有什么用?”
“我这不是怕他下不来台,咱们谁都不好过吗。”
“那你看他下台了吗?咱们谁又好过了吗?”
“我,我哪知道——哇!”
活动室后面的菜地上, 花花吐得哇哇的, 小张跑回去拿纸, 又回来替她擦脸,回头想起祝今夏也喝了半壶,扭头问, “祝老师, 你——”
“你怎么样”还没问出口, 就见人已经躺那边田埂上了, 四仰八叉的。
小张:“……”
她松开花花,又忙不迭去拉地上的人, “祝老师, 晚上冷, 不能躺这儿睡!”
祝今夏以手盖脸, 说了句什么, 小张没听清。
“你说什么?”
她把脸凑近了些,才听见那句:“我难受……”
“那酒度数高,我们都不敢轻易喝, 你一口气灌了半壶,怎么可能不难受?”小张努力拉她,“你先起来,先起来啊。要不跟花花一样,在菜地里抠出来?抠出来就不难受了。”
祝今夏把眼睛闭上了。任她如何拉, 如何劝,就一动不动躺着, 一点声音都没有,吓得小张脸都白了。
要进去求救吗?让书记知道了,那不是正中下怀,会不会反倒害了祝老师?
可只靠她和花花——小张抬头看了眼还在路边跪着大吐特吐的人——她连花花都处理不了,要怎么把祝老师安然无恙送下山?
小张急得满头汗。
慌乱之中看见地上有东西在发亮,仔细一瞧,才发现是祝今夏的手机。也不知是她一直握在手里,还是不小心从外套口袋里滑落,此刻躺在田埂上,嗡嗡振动个不停。除却活动室外的火光,亮起的屏幕便是唯一的光源。
小张拿起来,看见了来电显示:
宜波中心校校长时序
简直如获大赦。
她手忙脚乱接起来,“喂?”
听筒里出现的第一句是脏话。
小张稍微有点懵,又喂了一声。
通了?
电话打半天没人接,时序都已经冲出校门准备上山了,边走还在边继续拨,不知第几遍,总算有人接听了。
再一听声音……
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谁?”他声音紧绷,“祝今夏呢?”
……
挂断电话,小张低头才发现,祝今夏已经睁开眼了,直勾勾地望着夜空,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活动室里出来个人,大着嗓门儿喊:“张群?林娇华?人呢?”
小张赶忙应声:“在,在后面田埂上!”
“书记让你们回来了!”
“等一下,花花还在吐,吐干净了就回!”
那人又说了几句,搓着手进屋了,山上的夜太冷了,风又硬,简直像是要把人头盖骨都掀起来。
三个女孩就在这冷冰冰的田埂上,吐的吐,躺的趟,没一个急着回去。
等到花花吐得差不多了,摇摇晃晃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祝今夏旁边,问小张:“她咋样?”
小张欲哭无泪:“不知道啊,也不理我,刚才闭着眼睛像昏过去了,这会儿好歹把眼睛睁开了。”
地上的人闻言,强忍住反胃,擦把脸说:“我没事,就是有点天旋地转的。”
刚才是睁眼就犯恶心,连话都不敢说,只能闭着眼睛缓缓,这会儿总算好些了。
花花也笑,说:“那你酒量还可以啊,我平常得陪酒,喝那酒半壶都够呛,你这半壶下去居然还没吐。”
说完又劝祝今夏吐一吐,她经验丰富,知道怎么样能减轻身体负担。
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已经深谙游戏规则了。
姑娘们外出久不归,多吉又让人来问。几个年轻干事脚下打着晃,用手机打光一路循来,说要扶她们回去。
祝今夏头重脚轻,神智却无比清明,她撑着小张自己站起来,“我能走。”
她侧头看小张,小张点点头,把花花也拉过来,一人一边扶住祝今夏,一同回到了活动室外。
屋内依然人声鼎沸,隔着窗户能清楚看见,此刻已经到了村民献艺环节。多吉坐在上首,抚掌击节,长桌围成的空地上,满面风霜的老人沉声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谣。
祝今夏定定地站在门外,像看一幕荒诞剧。
短暂的失神后,她拿出手机给时序打电话。
几乎刚刚拨出去,电话就接通了。
“我马上到。”
耳边传来时序的声音,混合着呼啸的风声,发动机轰鸣声。
祝今夏的大脑有些迟钝,来不及反应,下意识问:“……到哪?”
然后才意识到听筒里传来的噪音,对面不像是在夜深人静的校园里。
“你现在在哪?”
喝醉酒也尚有本能在。
“……你来找我了?”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几分小心翼翼,祝今夏屏住呼吸。
时序没说话,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可声音是流动的,否则该如何解释那狂野的风声,喧嚣的轰鸣?
动静越来越大,由远而近,竟仿佛近在咫尺,从听筒里跑了出来。
直到祝今夏抬起头来,看见漆黑的旷野上不知打哪冒出一束白光,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混沌,也劈开她不甚清明的大脑。
刺眼的白光后,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时序和他的黑色摩托。
他停下车,摘了头盔,大步流星走向她。
祝今夏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直到他停在面前,手机还贴在耳边忘了放下。
顶着山风一路骑来,时序头发凌乱,面色冷峻,身上穿着她落水那天借给她的皮夹克,眉头紧蹙,仿佛随时准备夹死一只路过的苍蝇。
她想问“你怎么来了”,又想问“你怎么才来”,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又想问“这大晚上的骑摩托车上山你不冷吗”。
太多话想说,反而卡在嘴边,无从说起。
最后居然是时序先开口,他上下打量她,只问了两个字:“还好?”
祝今夏点头。
“走吗?”还是两个字。
祝今夏再点头。他把皮衣脱下来,往她肩上一披,动作不太温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单粗暴。
衣服搭肩上,他又用力朝前一勒,差点没给人勒断气。
祝今夏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往他身上栽,好在撑了把他的肩膀,稳住了身形。
她艰难地抬起头来,龇牙咧嘴揉后颈,“时序!”
时序用眼神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