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2/3页)

没等闻嬷嬷说完,她已经提裙赶往前院了。

顺着抄手游廊过去,老远就见他朝内张望,看见了她,脸上露出矜持而温和的笑,朝她拱了拱手,“给夫人请安。”

如约赶到门前,待要说话,却见槛外站着两个穿褐衫、戴圆帽的番役。她明白过来了,他是奉命承办公务,才到余家门上的。

既然有人盯着,说话肯定是不方便了,她整顿起神色朝他还了一礼,“杨掌司莅临,有失远迎了。不知是不是朝廷有什么示下?掌司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杨稳身上,总有一种平和旷达的气度,即便是静静看着你,也能让你内心平静。

他说不了,“多谢夫人盛情。奴婢是领了衙门里的差事,各家例行通传,中秋前后有外邦人涌入京城,朝廷为了维护百姓安全,例行要戒严。尤其出入宫廷的诰命官眷,另发一面名牌,到时候宫门上检点,还请夫人们出示。”边说边向她呈敬上两个锦盒,“因着不便打搅太夫人,另一面名牌劳烦夫人转交,请夫人收好。”

他嘴里说着,交付物件的时候手上悄然往下压了压,她就明白了,这锦盒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打开。

如约说好,“辛苦掌司了,特意走了这一遭儿。”

微微一俯身,视线落在他胸前的补子上,早前在针工局的时候,她们专给官员宫人绣补子,尤其司礼监的品级划分,最是严谨。三爪为蛟,四爪为蟒,只有秉笔以上才穿蟒衣,秉笔以下穿三爪,甚至是无补子。可今天,杨稳穿的竟然是蟒衣,她才惊觉他不声不响地,这阵子居然又往上升了两等。

“往后不该称您掌司了吧!您这会儿,是当上秉笔了么?”

杨稳笑了笑,“司礼监原本有三位秉笔,不想两位先后出了岔子,一个获了罪,一个病死了。批红的差事不能没人接手,恰好我在诰敕房历练了半年,上头有意提拔我,让我暂代秉笔之职。”

来龙去脉大致都清楚了,虽没有说透彻,她心里却明镜似的。

一个获罪一个病死,其中总会有些因由。秉笔太监是司礼监中最有学问的那类人,不是谁都能担任,籍月章无人可用了,才冒险把他扶植起来。余崖岸那头,自然不会和籍月章交心,更不会告知他杨稳要弑君。那么趁着余崖岸离京的这段时间,杨稳快速爬上去,等到余崖岸回来木已成舟,就算余有通天的本事,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干涉不了司礼监官员的升贬。

所以她不是孤军奋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杨稳也没有放弃。

她心里踏实了,“那就恭喜杨大人了。日后东厂和锦衣卫联营,还要劳烦大人帮衬我家大人。”

杨稳道:“夫人客气了,杨某资历尚浅,还需余大人多多提携。”

碍于边上有人,许多话不能深谈,杨稳只是打量她的神情仪容,见她虽然有些消瘦,但精神却很好,那么余崖岸不在的日子,她过得应当不错。

关于她和皇帝之间的风言风语,他也曾听说过。当时随扈制造谣言的人,连舌头都割了,这事儿暂且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但他心里清楚,她还在一心向着目标进发。

彼此都没有半途而废,看见对方,诚如看见了另一个坚定的自己,可以让人重振力量。

杨稳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片刻,还是退后一步朝她揖了揖手,“名牌送到,奴婢的差事就办完了。夫人请回吧,奴婢告退了。”

如约欠身相送,看他坐进车轿里。车轮滚滚向前,他又望她一眼,方才收回视线。

捧着锦盒回到自己的卧房,如约把老夫人的那一面差人送去,屏退左右后,打开了自己的盒子。

名牌不重要,随手搁在一旁,揭开铺陈的缎子,就发现藏匿在盒子底部的信件了。展开看,杨稳在信里问候她,说不知这段时间她过得怎么样,自己身处的衙门又有人盯着,不能出宫见她,很是惦念她。初心不改,是信里最要紧的一句话,又说御前的苏味被贬到古今通集库,正失意着呢,他已经想办法和他攀交上了。

东厂经营日盛,和锦衣卫分庭抗礼,甚至有了赶超的迹象。籍月章有时候会把要紧的差事交代他,他能接触的不限于诰敕房那些文书了,假以时日,自然会有有心之人找上门,到时候便可以图一图后计。

最后还是不放心她,请她暂且忍耐,千万不要冒进。关于她的婚姻本身,他没有提及,但如约知道,他很为她的境遇悲愁。这件事成了不可言说的病灶,他有意回避,是为了免于引她伤心。

如约实则是高兴的,还好,故人依旧,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看完的信件不能留,她拔了火折子把信点燃,看它化成灰烬,才慢慢舒了口气。

回身坐进摇椅里,头顶半开的窗外有鸟鸣啾啾,她开始思量余崖岸信上所说的内容。就要回来了,差事还没交代,回来比去时脚程慢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吧。

这会儿湘王妃在做什么呢,正在家里如坐针毡吧。再等等,等到余崖岸回京之后见机行事,万一他把庆王带回京里受审,湘王妃就该彻底坐不住了。

坐不住好,她和湘王虽然貌合神离,但夫妻就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庆王这个口子打开,又会牵连多少人呢,大邺的藩王们,都该夹着尾巴做人了吧。

脑子里纷纷扰扰,翻来覆去的筹谋,到最后都搅合成了一团浆糊,她蜷在躺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进了八月里,照不见日光的地方渐生寒意,中晌在风口上睡觉,不留神竟会着凉。到了下半晌,她昏沉沉发起了寒热,这个消息惊动了老夫人,把调理身子的大夫又请来了,这回给她看伤风。

大夫把脉,她忍不住掩着口鼻打喷嚏,打得老夫人心惊肉跳,“这是怎么的了,一会儿工夫五六个……”话音刚落,听她又打一个,老夫人忙化解,“一百岁、一百岁!把完了脉赶紧上床躺着,一会儿煎好了药让她们给你送进来。这两天别起身了,好好将养着吧。”

如约揉红了鼻子,打出了满眼的泪,歪歪斜斜站起身道:“婆母,我失礼了。”

“这时候还说什么失礼不失礼。”老夫人招闻嬷嬷,把她送进了内寝。

如约在床上躺着,听老夫人在外面喁喁和大夫说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时候她母亲就是这样,但凡孩子打喷嚏,后面必要接一句“一百岁”。还说打喷嚏长个儿,尽是一些稀奇的说法,常让她觉得母亲是个故事篓子,只要缠着她摇一摇,就能倒出很多奇妙的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