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2/3页)

如约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您别担心我,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衙门里派人来主持丧仪了,叶大人也在呢,您只管放心。”

老夫人轻叹了口气,“这位叶大人,想是要接替元直的职务了,咱们得和他打好交道,说不定将来还有劳烦人家的地方。”

她面面俱到,想得十分周全,并不因丧子之痛就乱了方寸。

到了第三天,是出殡的正日子了,她又撑着病体出来,把如约叫到耳房里商议,“你和元直没有孩子,回头摔盆起灵,得议定个合适的人选。我这两天左思右想,把族里的孩子都仔细权衡了一遍,有个生母没了,父亲又续弦的,今年不过四五岁光景,可以过继到咱们家来,承继元直的香火。孩子小,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你善待他,他知道好歹,将来不会顾念他亲爹。退一万步,就算他惦记本家儿,咱们还图什么,只要他孝敬你,不就足了吗。”

如约这才闹明白老夫人的筹谋,过继一个孩子,就意味着永远把她留在了余家,即便和皇帝不清不楚,也只能偷偷来往。将来皇帝爱屋及乌,受益的仍是余家子孙,那孩子冠的是余姓,这门庭就算彻底保住了。

其实这种心思,对她来说无伤大雅,反正自己早晚是要离开的。余崖岸等着出殡,得有孝子摔盆,这事儿迫在眉睫,反正没有别的选择,便点头答应了。

说是商议,其实是例行通知,因为孩子早就预备好了,披麻戴孝地被人领出来,先磕头认了亲,然后由人抱着,把一个瓦盆从高处砸了下来。

“哐”地一声四分五裂,早就就位的锦衣卫抬起棺椁,在浩大的哭送中,运出了府门。

送葬的队伍排得很长,每经过一处路口都有路祭。如约须得依例答礼,整个队伍走走停停,约摸走了有半个时辰,才进入余家祖坟。

余崖岸下葬的墓穴已经点好了,就挨着先头柳夫人的墓。他一直惦记着他的希音,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在底下团聚吧。

漆黑的棺椁落下去,落进幽深的土坑里,家仆挖起了头一锹土,沉甸甸盖在了棺盖上。如约低头看着,一股难言的酸楚忽然冲上鼻腔,她和他的恩怨也到此为止了,随着洒落的泥土,深深埋进了地底。

墓碑立好了,身上的孝服也得随着经幡和纸钱一起,扔进火堆里。取而代之是鬓边的白花,孝期足有一年,明年的今天才能摘下来。

跟着来送葬的亲友们,纷纷上前问候她,劝她节哀,要看开些。她点头说多谢,“府里预备了席面,大家回城吧。这两天多谢诸位亲朋帮衬,否则我手忙脚乱的,怕是不能仔细顾全。”

众人怜她可哀,都说着客套的话。这时候仆妇把那孩子领到她面前,引导着孩子,管她叫母亲。

她低头看,瘦瘦小小的人儿,眼神怯生生地,让她想起了今安。要是今安在,大概和他差不多的年纪,流落在外的孩子,肯定对这陌生的一切充满恐惧。所以她倒对他生出几分怜爱,他不肯叫人,她也不往心里去,阻止了边上频频催促的仆妇:“他还小,别逼他了。”

垂手向他招了招,“清羡,你跟我一起乘车吧,车上有果子,给你两个。”

那孩子犹豫了下,放开仆妇的手,转而来牵她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顺着小径缓缓往前,走进了一片浓阴里。

这场变故,就这么揭过了,接下来如约还和往常一样晨昏定省,只是有时候见老夫人呆呆坐在窗前朝外看着,恍惚了,会脱口问一句:“元直怎么还没回来?”

等回过神,脸上流露出伤怀的神情,喃喃道:“我忘了,他上那头,和他们团聚去了。”

好在家里添了个孩子,清羡起先胆子很小,像只小猫儿一样。等养了几天熟悉了,渐渐活泛起来,围着老夫人祖母长祖母短,很能安慰老夫人的心。

老夫人略有了点笑模样,和如约商量,“得给他请个好一点儿的老师,教会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虽说朝廷有特恩,将来可以荫叙入锦衣卫任职,但我觉着多读点儿书,做个文官挺好的。再别像元直一样在外杀伐了,仇家多,损阴骘,名声也不好。清羡是文静的孩子,文静的孩子就该好生读书,那些刀枪玩意儿都收起来,别让他碰着。”

如约说是,“都依着婆母的意思行事。”

不过有个孩子,确实热闹了许多,虽然她并不习惯他管自己叫母亲,但两个人能玩到一块儿去。清羡喜欢的东西她也喜欢,坐在台阶上斗草,搬着小桌子,乘着夕阳下跳棋,都是很有意思的事。

这样闲暇的日子过了好几天,这天闻嬷嬷进来传话,说叶大人到访了。

“快请到花厅里去。”如约放下棋子,临走不忘吩咐清羡一声,“你自己先玩儿着,我去去就回来。”

孩子乖巧地点头,盘弄那些雕工精美的小棋子去了。

如约整整冠服赶往花厅,眼下叶鸣廊已经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了,登门也不像以前,有诸多忌讳。

见了她,把一个大匣子交到她手上,“衙门里整理余大人遗物,东西都装在里头了,专程来交付夫人,请夫人收好。”顿了顿,复又道,“我还有话,要私下同夫人说。”

如约颔首,让闻嬷嬷把内外的人都屏退,自己比手请他坐,“叶大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叶鸣廊从袖袋里掏出个老旧的卷轴递过去,“这是崇北慈幼局的卷宗,我调阅了金鱼胡同出事后,局子里收留的孩童名册,其中有个没有记录姓名来历,入局时候还在襁褓里。问过了当时接手的保姆,说没见到送来的人,半夜听见哭声打开门,孩子已经在台阶上了,这情况,似乎和今安正相合。”

闻嬷嬷惶然看向如约,“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如约自然宁肯选择相信,顾不得闻嬷嬷的质疑,只管追问叶鸣廊:“孩子现在人在哪儿?你见过他没有?”

叶鸣廊道:“还在慈幼局里,我已经见过了,看那孩子的眉眼,和老大人有几分像。手背上还有个铜钱大小的伤疤,说是进去的时候就带着,应该是当时烫伤的。慈幼局的管事后来取出襁褓让我过目,缎子是上好的,不像寻常人家的用度。这样的孩子来历确实可疑,但我也不敢就此断定,所以先来向夫人报个信儿,等什么时候得了闲,还是亲自过去辨认吧。”

如约心里着急,“崇北慈幼局,这会儿就能过去。”

可闻嬷嬷却拦住了她,“姑娘忘了,今儿有道士打醮,回头还要摆祭台祭奠,您一走,太夫人面前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