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恋与屠格涅夫(第2/3页)
陈静安万分茫然地照做。
祝爸爸对陈静安笑了笑,他是个长相帅气的中年男人,笑起来尤其。以陈静安近几天观察来看,祝家一家人都比较注重仪容,祝爸爸和祝妈妈都分别有不同款式和味道的香水,是个很精致的人家。相较而言,陈家实在是……可以说是非常朴实无华了。被这样一张帅气的脸慈爱地盯着,陈静安不好意思说谎,只好保持沉默。
“答应爸爸,如果你喜欢谁,哪怕只是暗恋,也千万不可以瞒着我,爸爸不会说什么你现在要以学习为主的老套的话,我就一个要求,你不能骗我,行吗?”祝海深竭尽所能地放轻声音说。
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也没逃过青春期驾到,祝海深选择了慎之又慎的处理方式。下午妻子梨花带雨地和他说女儿在商场不让她帮忙试内衣的事,祝海深原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可刚刚和女儿的一番谈话,他能明显感觉到女儿身上时刻紧绷的“战斗欲”,这种“战斗欲”祝海深过去在审犯人的时候常碰上,因而格外熟悉。女儿这点新变化到祝海深眼里就不再是小事了,这基本意味着女儿不只是青春期到来,叛逆期也要来了,她应该很想要反抗。而他作为一个丈夫,心知妻子身体状况不好,心理承受能力差,是断不能将这点发现告知妻子的,不仅不能告知,他还得悄无声息地,独自把这件事处理妥当。有了这些打算,祝海深才算心里有了底,面对女儿时,便多了许多心眼,最好能了解女儿更多,以控制女儿的走向不脱出掌控。
陈静安自然不知道祝爸爸心里有这么多念头,她只是觉得祝爸爸看她的眼神是在期待肯定答案,于是她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有点没搞清状况:现在,此刻,祝爸爸祝妈妈是怀疑她早恋,而且,早恋的对象还是——
陈长宁吗?
回家的车上,陈静安遭受了祝爸爸的审问;陈家这边,祝年年也没能逃脱相同的命运。
时间是晚上十点多,祝年年洗漱完毕,正在书桌前预习明天的课程。自从心里隐约认定现状不是梦境之后,祝年年最担忧的倒不是怎么换回去,而是怎么继续扮演好陈静安而不被察觉,尤其是不要被陈长宁察觉。因为晚上和陈爸爸陈妈妈接触之后,她发觉这对长辈对儿女的教育很开放,几乎放养,不像自己爸妈那样细致。反倒是陈长宁,自己也还是少年,对陈静安严厉得已然像半个父亲了。
对陈长宁的警惕落实到学习上,变成一股动力,陈静安没有同时准备两科,祝年年还是做了准备。理科班盛行上讲台做题的风气,祝年年害怕自己明天被老师点到名,会在讲台上手足无措、贻笑大方不说,免不了还要暴露自己。这么想着,她认为自己只能下笨功夫,所幸高一是大全科,她的理科成绩虽然不如文科,却也不差。
陈长宁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点敲响了她的房门。
“请进。”祝年年说完这两个字,陈长宁立刻推门而入,并且很快从里面关上了门。
祝年年见他手上拿着一本书。他在门口,先是环视了一遍陈静安的房间,随后目光直接落在**,径直朝床迈过去,突然又停住,拐去房间另一侧与书桌相对的五斗柜。
他站在柜子旁,整个人高出五斗柜好大一截。春天的晚上,气温降低,他穿着灰色长袖运动款睡衣,刚洗完的头发擦得干净利落,略带湿迹,一如头发下的脸,白净而秀气。陈静安房间的顶灯不亮,大约灯罩用了太久,光有些昏暗。他哪怕就那样清清爽爽地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对祝年年来说,也是巨大的压力。
夜,是暧昧的,人的情绪敏感而纤细,经不起丝毫风吹草动。今天这一晚,她把陈家人见了个完全,似乎是因为这一层,她在陈家生活才终于找到实感。她甚至开始想象,万一以后都换不回去,她要怎样在这个家庭里生活。
在陈长宁的逼视下,祝年年强迫自己转回到书桌前,轻声问:“有,有什么事吗?”
“这本书,”身后陈长宁说,“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集,借你。”随着他话音结束,祝年年听到书本被放在柜面的声音。
她又好奇地转过身去看他:“为什么?”
“你不是要学习写作技巧?”
“可是你,你不是认为,屠格涅夫的作品不适合用来学习吗?”
“哦?”陈长宁左手手肘放上柜面,整个人以一个悠闲散漫的姿势斜靠在上面,“我什么时候这么认为了?”
“就……”祝年年下意识地感到紧张,低着头捋头发,意识到自己没有长发可捋的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陈静安。她想起傍晚时分,陈静安,真正的陈静安,在陈长宁房间门口和陈长宁的那番关于物理知识的对话。她始终在旁聆听观察,自然而然注意到陈长宁的反应——他看陈静安的目光那样专注,饶有兴味,还包含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欣赏。她很羡慕。她想,她也得那样轻松,那样自如,那样赢得他的注视。心念转到这里,她的话也在不觉中脱口而出:“就昨天晚上,我去你房间看书,你好像,对我的说法不太赞同。”祝年年想试着那样做——像陈静安那样做。
“啊,我想起来了。”陈长宁微微一笑,“你当时说,你想了解俄国作家。我那一排书里,有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应该还有契诃夫,你要不要都去拿来看看?”
“都可以……看吗?”
“当然。不过,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证明你不是三分钟热度,你真的提前做过功课的理由。”
“怎么证明?”
“你能从我的藏书里挑中屠格涅夫,想必对他有一些基本的了解,我想听听看。”陈长宁脸色轻松地问。
他的轻松状态使祝年年受了影响,想着自己的身份也许不再被他怀疑,而她又太想在他面前有好的表现,于是渐渐放松下来,交谈因而慢慢开始顺畅。只是因为面对他的压力还在,说话还有些结巴:“是做过基本了解,只有一点点。”其实不止一点点,她读过屠格涅夫,并且很喜欢他。
“比如呢?”
“知道他的出身,他成书作品的大概年代,当时俄国的社会状况,他不同时期作品的风格,加上一些,个人生活。”
陈长宁静静听完,神色间透露出思索意味:“这不止一点点了吧?”
祝年年脸红:“还好。”
“当时俄国的社会状况,以这一点来看,你觉得对屠格涅夫的作品主要会有什么影响呢?”
“啊,”祝年年没想到问题还要继续深入,而这确实是她擅长的领域,遂稍整理了思路,“屠格涅夫本人出身是地主阶级,特权阶层。按理说,俄国当时被罗曼诺夫王朝把持了两百多年,农奴制是根深蒂固的,这种根深蒂固,应该不只是社会制度、社会生活方面,还包括当时俄国各个阶层人的思想、意志。特权阶层生来就拥有特权,很难跨越阶层去思考的。可是屠格涅夫,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体现出超出自己阶层的、个人思想上的、反叛的先进性,比如他在二十多岁就爱上女仆。啊,对了,就是你那篇《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