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2/4页)
暮州衙门前的空地上,摆放着四个巨大无比的石臼。光这四个大石臼,就让原本宽敞的后院变得拥挤起来,更别说蜂拥而至的暮州百姓,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大人们则翘首以盼,无论老少,都等着看节度使和一众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官员为他们打年糕。
姬萦和秦疾帮着衙役将一袋又一袋几十斤重的米粉搬出,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打年糕是门学问,更是门技术。
好在姬萦已经安排众人提前学过,因而今日在百姓面前实操起来,还不算太过狼狈。
铁娘子吆喝主持着蒸粉的工作,江无源和孔会在旁做着力气活,不断将搬出的米粉倒至特制的巨大蒸桶中,由以前做过打糕的铁娘子掺水调整。
这活儿做起来不比徐异他们炼丹轻松,铁娘子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随着炉子里火焰的加持,蒸桶里逐渐冒出阵阵白气,米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有那定力差些的垂髫小童,已经开始望着蒸桶流口水。
米粉蒸熟后,便是石臼上场的时候了。
江无源和孔会用打湿的布料包住滚烫的桶边,合力提到石臼前,将蒸熟的米粉块倒入。
白白的粉块一倒出,甜甜的米香就充满整片上空。人群中一阵骚动。
姬萦笑着走出,接过江无源递来的杵臼,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高高扬起,借着它自身的重量落下——姬萦小心控制着力量,以免一个不注意,把石臼给锤碎了。
每一次杵臼落下,白色的米粉飞起,都好像瑞雪已至。姬萦的鼻尖和黑发上,都染上了有米香的雪花。
另外的三个石臼中,都陆续倒上了蒸熟的米糕,秦疾接过杵臼,豪气冲天地大喝一声:“看某来!”
杵臼像是他的流星锤,石臼则是他的敌人,杵臼对着石臼一阵激烈的锤击,雪白的米糕在杵臼击打下迅速变形。
其他人也都陆续接过杵臼捶打米糕,衙门前的空地上一片欢声笑语。
江无源因为脸上有面具,怕吓到普通民众,一直呆在角落不出。姬萦见状,硬是把他拉了出来,要他帮忙捶自己面前这一臼。
“殿……主公自己来就好,属下面容丑陋,恐怕会让百姓心生芥蒂,影响了主公施糕的计划。”江无源低声说。
“畏惧便畏惧吧,他们不吃,我吃。”姬萦笑着推了他一把,“还是说,你不会?”
“……属下幼时曾与妹妹一起打过年糕。”江无源面具下的眼眸闪过失落。
姬萦笑道:“这不是正好。”
在姬萦的鼓励下,江无源这才握住杵臼,慢慢捶打起石臼中软糯的米糕来。
姬萦看着那张他亲手打磨出的木质面具,仿佛透过那冰冷的木头看到了江无源温柔的内心。
江无源和霞珠的家人,姬萦早就让尤一问借助云天当铺的关系去找了。只不过,天地如此之大,想要海中捞针,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比起霞珠,江无源的情况更为棘手。
他还记得自己村子和家人的名字,尤一问派人去寻访之后的结果与江无源所知道的相同,当年三蛮劫掠村庄,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残杀,躲入山中逃过一劫的山民在一个月后返回村落,埋葬了大量腐烂的尸体。
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无法辨认死者是谁。
江无源期望着家人能够逃过一劫,但他的理智其实明白,他的父母和妹妹,已经很可能不在人世了。
姬萦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派尤一问去寻,也是想要帮忙解开。只不过,结果并不乐观。
他孤身一人,就连身体也不完整,他的生命中,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只剩下忠诚。
而姬萦在内心发誓,绝不会让他的忠诚再遭到背叛。
年糕捶好后,便是谭细细和尤一问来压制定型。最后才是姬萦带领着众人在桌前切糕。切年糕不用刀,用棉线即可。棉线穿过的年糕,分成一大块一大块,再由一大块,分成更小的小块。
小块小块的年糕放入芝麻糖中滚一圈,就像是长了灰色毛尖的白色兔子,柔软可爱,小小一个,芳香诱人。
百姓们自觉排成长龙,手里拿着家里带来的碗碟分糕。
一名崇拜姬萦的小乞儿,连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的,却特意穿着用瓦片和树叶制作而成的“盔甲”来分年糕。背上还背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象征姬萦的剑匣。
“大人,我以后也能当女将军吗?”小女孩脸上满是污垢,却难掩那双黑亮的眼睛。
姬萦笑眯眯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在碗中多给了一块年糕。
“当然,我等着和你并肩作战。”
小女孩离开后,姬萦叫来谭细细,让他查清刚刚那小女孩的身份,若是无家可归,便送去义庄读书习武。
慕春境内的义庄里满是这样在战乱中失去双亲,无处依靠的小孩儿。姬萦派人收容他们,教给他们知识和武艺。虽然其中女孩儿占了绝大多数,但由于俱是孤儿,尚未引起反对之声。
活票席卷全国,这点钱姬萦还不放在眼中。
众人都在分发年糕,姬萦单独拿小食盒装了两份,回了节度府。相比起热闹的南院,夙院所在的东院一片清冷。
“水叔!年糕打好了,你也尝一尝吧!”姬萦笑着将一份食盒递给水叔。
水叔看了姬萦一眼,默默接过食盒。
姬萦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釜,说:“是不是要熬好了?我一起端进去吧,正好有甜口的可以冲一冲喝药之后的苦味。”
水叔一声不吭,起身倒药,但是他没直接交给姬萦,而是找了个托盘,把滚烫的药碗放到托盘上再递给了姬萦。
“拿去吧,小心烫。”水叔的声音依然冷淡,但眼神中却有关切。
“多谢水叔。”姬萦笑道,顺便将装着年糕的食盒也放到了托盘上,端着托盘走到了徐夙隐门前,“夙隐兄,是我来了。”
片刻后,门内传来了徐夙隐模糊的声音:“……进来吧。”
姬萦走进屋里的时候,徐夙隐半躺在床上,里衣外只披着一件黑色貂褐,长发散落在柔顺的漆黑貂毛上。
姬萦制止了他起身的行为,走到床边坐下。
“我给你带了年糕来,是我自己打的呢。”她说,“等你吃完药,我们就一起吃年糕。”
即便她不说明,徐夙隐也一目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