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黄粱梦破(四)
王壁被那只手拖拽着, 提到了满是戾气的人跟前。
在几乎愤怒至发青的脸色之下,他的脖颈被紧攥的衣领,勒得只余一线空隙。
手中的幡旗和招魂铃, 同时掉落在地。
惶恐一瞬攀爬他的脊背,忙磕磕绊绊道:“总兵,我只知……招魂,至于真假, 是天定命数。”
招魂本是逆天术法,妄以凡人之躯窥探异世。
不论对于招魂者, 亦还是想见故人者, 皆会耗损两者阴德。若是严重,会遭到反噬, 甚至是死亡。
王壁最初应承下为峡州总兵招魂, 也是因其为国为民之心,阴德雄厚,否则绝不答应。
这下瞧见人的惊骇神情,不明傅总兵在梦中看见了什么。
人亡故之后,魂魄飘散,被阴阳使者带领经十殿阎罗、过奈何桥、饮孟婆汤,继而忘却前尘,投入轮回之中。
之前他替人招魂, 都是在人头七之时。
那位夫人在三年前病故,想必早在另一个世, 全然忘记了这一世的事。
“总兵,您可见到了……夫人?”
煞气直逼眼前, 王壁颤巍巍地问道。
便在这句话落后,捏着他命脉的人, 松开了手。
王壁一时不妨,后退两步,慌张稳住脚步站好。
甫抬起头,看见傅总兵颓然了肩膀,背身眺望半开的疏窗外,远处即将冬去的景象。
过去好半晌,才极低道:“没有。”
他没有见到她。
只是听到了她和另一个男人欢爱的声音。
*
傅元晋相信这一次的招魂,听到的那些声音皆是假象。
柳曦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对她那样好,她绝不会如方才所听到的,残酷地对待他。
他应该惩治面前的这个道士,但最后他什么都没做。
失去她的这三年,他难有安稳入睡的夜晚,总是在深夜,冷衾之中想起她。
他没办法停下招魂了。
一旦停下,他甚至会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一日日的招魂中,他被勾魂摄魄般,陷入了一场接一场的,恍若美梦的幻境。
*
他又一次回来晚了,因今日傍晚,城外有一场激战,他前去指挥战役。
等回到府上,已是更深露重,将近子时。
怕她等的久了。
在戌时末,特意派人与她说,让她早些睡,不必等他。
但一身疲惫地走进院子时,随风晃动的灯笼底下,那扇楹窗还闪动微弱的光亮。
心口熨帖暖意,他快步走过去,连上三级台阶,推开了那道门。
跨过门槛,走了室内。
而后看见她正趴睡在桌子上,双手叠放,脑袋搁在上面,侧着脸阖眸沉睡。
莹莹灯火旁的筐子里,放着她做给他的新衣裳。
是孔雀蓝的颜色,其实他并不喜欢。
但半个月前,她满脸兴然地拿着两块衣料,凑到他面前询问:“进宣,快春天了,我给你做件新衣裳。你喜欢哪个颜色?”
拿着苍色的缎布,伸到他眼下。
“是这个呢?”
再拿孔雀蓝的绸料,换送上来。
“还是这个呢?”
他皱眉看了又看,道:“换其他颜色的吧。”
在一起这些年,他生活上的很多事,都是她在照料。
连同一年四季的衣裳,不论是外出作战的甲衣,还是在居室内的常服。是她在裁剪和缝补。
她早该清楚他的喜好,不喜这些鲜艳的衣裳,都穿暗色的衣。
“你试试嘛,总是穿那些黑色,显得你很凶。我觉得你穿蓝色的衣袍,一定会更好看。”
她仰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期盼地望着他。
“好不好?选一个吧。”
“就做这一件,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给你做了。”
她又把那两块料子拿来,摇晃他的胳膊,歪头笑看他。
他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没忍心拒绝,再听到她的话,也笑地无奈。
“行吧。”
随手挑了那块孔雀蓝的缂丝衣料,她顿时弯眸,道:“我也觉得这块最好看!”
他笑地揽过她的腰肢。
“你都想好了,还拿两块料子给我挑什么?”
“我还不是怕你不喜欢嘛,挑一挑,说不定你更喜欢那块暗点的苍色。”
她跌坐在他的腿上,粲然地搂住他的脖子。
窗外泄进的阳光,在她明媚的眉眼,静静地流淌。
在一起的第六年,他每次跟她在一起,都感觉很高兴。
这是从其他女人身上,从未感受到的,甚至是他的母亲,不过把他当作富贵的依仗。
他情不自禁地埋首在她的肩膀。
她的肩很瘦,却很温暖。
“进宣,你怎么了?”
她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下巴,唇贴近她的锁骨,咬了一口。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他把她放在了榻上,俯身下去。
“把窗关了。”
她衣裙凌乱地扭动,笑着对他道。
……
灯焰飘忽,将目光从那件还未做完的衣裳移开,他躬下身,把睡在桌上的她,抄起腿弯,走向那张架子床。
他的动作很轻,但在弯腰,将她放下时,还是惊醒了她。
迷糊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
她望着身上的他,低哝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便在话出口的那瞬,她留意到他臂膀处的伤,是被火.枪所伤。
已被军医处理过,上药绑扎了伤口。
“你受伤了?”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着急地起身,蹙眉望他被纱布缠绕的手臂。
他不想她担心,道:“小伤而已,上过药了。”
但门外恰是丫鬟送来了热水,她急匆匆地下床。
又是去和人说,把放在灶上热的海参鱼丸汤端来,又转过身,给他拿亵衣裤子,陪他去沐浴。
帮他擦洗时,小心翼翼地不让水碰到丁点他的伤。
从水里出来,又拿来干帕子,要给他擦干身体。
他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说:“你别动,等会怕扯到伤口,不疼呀。”
他不由笑看被热气潮润面颊,却还一丝不苟给他擦身前水珠的她,将她腮畔的湿发顺至耳后。
她挑眸睨他一眼,也笑了。
等穿好衣坐到桌前,他舀喝她炖煮了三个时辰的汤,鲜美可口。
比得上他喝过的其他所有汤。
他与她的口味,出奇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