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黄粱梦破(十七)(第2/3页)
“三叔,对不起,我不该喜欢三叔母,不该喜欢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内疚和羞愧。
与泪水一同坠落在地,四溅成花。
面前的人,从书信中怔然地抬头,偏转过脸,眨了眨微湿的漆黑眼眸。
从格子窗外映入的灿然光芒,正在一寸寸地攀爬,从他被狼爪和利石划破的莺黄锦袍下摆,蔓延至露出纵横伤口的手臂。
似是烈火焚烧的痛楚,灼烫滚热,要裂开魂魄一般。
但比不上那个人,曾经经受的那些。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对着依旧跪地的人,艰涩道:“阿朝,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他说:“我和你三叔母要走了。”
在离别前,他拜托了这个侄子一桩事。
“去找一件衣裳,烧给我。”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单被困,必须要走了。
也感觉到,那条若隐若现的,牵连两个世的道路快要崩塌。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要带她回家。
……
家。
那个逼仄狭小的院子,不过一棵丁香树和棵枣树、以及一丛竹子、四间屋,如何能成称为家。
纵使那是他可以动用的积蓄,所买下的最好的小院。
但仍觉配不上她。
他歉意道:“委屈你跟我受苦了。”
她本该身在金玉满堂、锦绣花团中。
她却毫不在意地这边瞧瞧,那边摸摸,回头笑说:“不苦的,我没觉得和你在一起苦过。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可以再买大宅子。”
她又腼腆起来,不好意思地来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偷偷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还不急。”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看她发红的耳尖,止不住地脸热。
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
低下头,在她耳边承诺道。
“嗯,我知道。定然会勤恳努力,争取早些让夫人住进大宅子里。”
“说什么呢!”
她眼眸盈盈地仰头瞪他,拍打他的胸口。
他听到过的,她也唤他夫君。
曾经他下值,浑身疲惫地回去那个暂时的庇所。
隔着一堵灰色的矮墙,闻到了熟悉的炖汤香味,也听到了她和煤球的小声私语。
“夫君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又来找他了。
悄声,是怕被谁听见?
他站在探墙而出的柿子树枝下,不由无声地笑。
他紧抱着温软的她。
即将要成为他的妻。
初见第一面。
在他来京参与春闱的那年上元,赊月楼上。
拥挤人潮,和璀璨灯光中。
跌跌撞撞扑入他的怀里,便喜欢上的,他的心上人。
她对他那样好。
好到穷尽他的一生,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上他们的距离。
……
隔着漫长的,恍若十载岁月光影的长街。
忽然再见她的背影。
是那般的瘦弱孱羸。
她怎么会瘦成那样,好似一缕风拂,便会消散了。
是了,她在峡州待了十年,一定吃了许多的苦。
傅元晋将要被定罪判刑。
她也终于回到京城,他又能见到她了。
他会告诉她。
退婚后的每一日,他都在后悔,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想她;
会告诉她。
贬官西南的那些年,他是靠着想念她,紧握她做给他的荷包,才支撑走过了那段无望的日子;
告诉她。
在好不容易回京之后,收到她的书信时,他高兴地不能自已,终于可以为她做事了;
告诉她。
那棵丁香树,被他派人移栽了过来。他每次透过书房的窗子,都能看到花树。
他还养了一只黑猫,也叫煤球,很乖很黏人;
想让她知道。
她回京后没有来见他,只是让卫若来送礼道谢,其实他很失落。
他将那几个礼盒,里里外外地翻了好几遍,却什么都找不出来;
她重病在床,他很担心,每一日都要问询过去给她诊病的太医;
……
他一直都记得,曾经对她许下的承诺。
许执几乎是从马上摔了下来,从地上爬起来后,他赶紧拍了拍袍袖上的尘土。
要推门进去的那瞬,又摸了摸鬓边的白发。
他向来不在意外貌。
但在此时,突然怕真如傅元晋的所言。
她会觉得他衰老年迈,比不上那个人……
但很快地,他把手放了下来。
一把推开门,在一个察觉到异动的仆从上前时,脚步飞快地,绕开人跑了进去。
“谁啊!给我站住!”
仆从只见一个身穿红袍、头发半白,模样似是疯癫的人,不打声招呼地就闯入了府门,急地赶去拦截。
大喊吼道:“站住!我要报官了!”
他太急了,瞧人直往祠堂狂奔,这还得了!
随手抄起靠在墙角的竹竿子,就朝人的腿横扫过去。
他是练家子出身,专门来看守门房。
轻轻巧巧地,登时将举止失措的人,扫落在地。
离得近了,才瞧清怎么穿的是二品官服!
天娘啊!
仆从吓傻在原处,竹竿子从手里掉下。
清脆的一声,他赶去扶人。
“大人?大人?”
许执的双膝磕倒在坚硬的砖石上,手也撑抵在地。
他似乎听到了那阵清铃声,正在渐渐远去。
着急地忍痛抬起膝盖,被仆从搀扶起来,他垂低的视线里,走近了一双深色的皂靴,和素白的袍摆。
“她……”
蓦地,嘶哑被嗤语截断。
“来晚了,我三叔已经和她走了。”
许执险些站不住脚。
一瞬茫然地抬头,看到了同样一双泛红怀恨的眼。
卫朝知道,定然是那条疯狗,把这个人引过来的。
两个人,简直是一般的疯样。
“许大人,你如今有妻子儿女,不要忘记了。”
“你来到这里,是凭借什么身份,想要见她?”
“既来我卫家,除去正事,此外一概不谈。”
他眸中酸涩不止,冷笑着。
在得到原谅之后,解脱的罪恶里,质问着不断颓唐后退,直抵到槐树树干的失魂男人。
终压不住喧嚣的怒焰,仇恨地盯着这个人,厉声道。
“倘若当初不是我三叔让着你,你根本不配和我三叔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