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错错错(补后段)(第4/5页)
便在短短一瞬,许执的脑子里闪过数个念想,心里也不觉泛起疼惜。
待听到同僚的问话,他回神过来,理了理蒹灰的袍袖,笑着摇头道:“无碍。”
伙计接着带几个官员上楼,把人安排在隔壁的雅间。
点了菜,上了酒。
不消片刻,席上热闹起来。
先论起适才上楼时见到的场景。
谁举杯,鼻孔嗤气道:“现今陛下重用卫陵,峡州也需卫远抗敌,卫家真可谓如日中天。”
谁又点点筷子,跟道:“听说前两日卫陵还为了卫度,去求得陛下特赦,陛下英明,未得答应。”
谁小声附和道:“那位三夫人不过是仗着卫指挥佥事的势,才会那般跋扈。”
六个人皆是刑部出身,五六品的官职。
或是郎中,或是给事中、主事。
谁人不想升官?可比不上公府出身的抬举。
去了一趟北疆,回京来就升了三品的武官。
一二品的文官,可不能一蹴而就,得月月年年地,从小官苦熬。今后互相阔谈起来,才算是有政绩和资历。
在官场熬嘛,首先要学会的,就是跟对人。
找对一个引路人,可比什么都重要。
管他是岳丈,亦还是座师、友人,只要能让自己在仕途上少些坎坷。
今日的酒局,便是为了这桩。
神瑞帝驾崩之后,太子依制登基。
首辅本就年老,趁机致仕归乡。位置空出来,该次辅孔光维任之,但内阁中有一位新帝老师,不论关系亲近,光是品性与功绩,更无可异议的地方。
待登基大典之后,旨意下发内阁,任命卢冰壶为首辅,届时许执跟着水涨船高,怕比他们这些人,还要升官得快。
谁不知卢尚书眼光高着,少有看中的人。
遑论许执与其出自一个地方,是为同乡。
从前仕途再是艰辛,此后否极泰来、顺畅得很。
可不得趁此时热锅烧油,搞起关系?
此前诸人于公务上多有交集,一连推拒了两回,第三次许执不能再推,只能抽空赴宴。
目落一墙之隔,她就在对面。
在来之前,已吃下药丸,为防胃疾发作。
此时皱眉闻听几人之言,酒未入口,却已扭紧得抽疼,颇厉打断了他们的话:“私议妇人,实在不宜,勿提了。”
半开的疏窗,正对外边街道。
一半混沌的浓云障日,一半端午日的欢闹。
闷热的风从窗外流入,推杯换盏间,尽是酒水和菜肴混在一起的味道。
不过一段插曲罢了。
谁喝得多了,又言笑晏晏地凑上来,面带红晕说道:“微明,我妻家有一个外甥女,性子贤淑、样貌端庄,家中教养极好。若是有意,改日带你去见过。”
来京的这两年多间,已有不少长官同僚向他表示,有联姻的意思。
许执委婉推拒过数回。
这次,他的目光第几回地落在那深褐色的木墙。
嘴里的酒液辛辣,放置在膝上的手不禁攥紧了。
又要如常拒绝,却忽然从隔壁传来一声碎裂的响动,“砰”地,有什么砸在了地上。
他的心骤然紧缩,险些要站起身,但强忍着坐在凳子上。
杯盏中的酒水,洒了几滴在桌。
一双凝滞的眼透过那堵厚实的墙,似要看穿她所在的隔壁,发生了什么。
卫陵得知亲卫禀报,骑马赶到聚福楼的雅间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张圆桌上歪七倒八地,摆了四五个酒坛子,皆已喝尽。点的三道菜,倒是未动两口。
她喝得醉了,脑袋枕在手臂,趴在桌子上。
嫣红莹亮的唇,微微张着喘息,呼出的尽是浓郁酒气,衣裙也被漏出的酒湿透好些。
正偏头半睁着淡琥珀的眼眸,睫毛轻颤,朦胧望着窗外的黄昏流云。
下方的街道,不时有叫卖的喊声:“嘞———新鲜的艾草嘞———艾草嘞,香得很嘞!”
卫陵一路从军督局赶来,已满是热汗。
风徐徐地吹到身上,泛起凉意地看着哀伤的她。
耳畔是蓉娘和青坠无能劝阻的着急。
他紧握的拳头松开,抬袖抹掉脸上的汗水,走了过去。
到快无意识的她身边,将她的头扶起,又弯腰将她的胳膊搭放在肩上,要背人起来回去。
他的意图被醉了的她识破。
挥手打在他的背上,挣扎中扫落了桌沿的一个酒坛。
“咕噜咕噜”地两下,坛子滚落下来,砸在木地板上,碎了一地。里面尚未饮尽的酒水四散蔓延。
“别ῳ*Ɩ 管我!”
卫陵的后背挨了她一巴掌,在烦躁的热意中,心疼难受不已,神情沉冷下来。
眸中仿若失去了一切温度,凝着她道:
“我是你丈夫,我不管你,谁管你!”
他义正言辞一般的厉声,让她头晕地扶着桌子摇摇欲坠。
他赶紧去搀她,又背过身屈膝半蹲,握住她的两条腿,这次力道用了三分,让她无法再动一下。
稳当地站起来,背她走出了雅间。
穿过酒楼内四周各异的打量,他背她下了楼,出了门,一直到将她放在马车车厢的软垫上。
甫一挨着垫子,她整个人都歪靠在车壁。
他手臂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身上。
怕她往下栽倒,或磕碰到脑袋。
这才朝前面的板子踢了一脚,沉声道:“驾车,慢些。”
马车往柅园缓慢行去,携着潮湿雨气的风从帘子的缝隙钻入。鼻息之间,全是她身上的酒味。
半晌的沉默之后,他额角紧绷的青筋终究平复,温声道:“你才病好,不要喝酒。”
他以为她不会回话,仍会继续以无言抗衡如今的局面。
但却听到了她含糊的醉音。
“我宁愿死了干净,和我的爹娘真正团聚,也不要这个重生。”
他一瞬僵硬住身体,良久,慢慢低下了头。
她枕在他的臂膀,闭着眼睛,面容极平静。
他妄图从她的脸上,寻到做戏的蛛丝马迹。
但没有。
没有……
“曦珠,再等等,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张开干涩的唇,从酸潮的喉咙里说出了这句话。
雨丝便是在这时候落下来的,淹熄他的承诺。
斜密如网,从遥远无边的天幕,飘淋刑部衙署的屋顶。檐下挂的灯笼上,有两只雀儿啾啾地叫,在梳理湿掉的羽翅。
屋内闷得慌,热得人不住冒汗,却还得穿着一身严实官袍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