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复活的死者,死去的生者(第4/5页)
龙霜月支不说话,眼角淌着泪,默默地摇头。
泥孰也急了:“霜月支,你和法师说的我听不大懂,可是……可是你不用去别的地方呀!你不想回焉耆,可以去我的部落呀!在那里,整个大漠雪山都会属于你的。”
龙霜月支沉默着摇头。
“可……可咱们有婚约!”泥孰急红了脸。
“泥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龙霜月支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凝视着他。
“嗯嗯,你问吧,霜月支。”泥孰急忙点头。
“我早年丧母,父王虽然宠爱我,但他性子粗疏,从我幼年起便请了无数人教我宫廷礼仪,看到我懂事的样子,他便觉得满足。长大后,我殚精竭虑为父王谋划国策,镇压异己,在各国间纵横捭阖,诸王都称我作西域的凤凰。父王很开心,他希望我能嫁给你,为焉耆换一个辉煌的国运。”龙霜月支凝视着他,“我的问题就是,我算什么?父王养育我,是因为爱我,还是为了焉耆?我努力让自己成为最优秀的公主,便是为了嫁给一个男人,成为他无数妻子中的某一个,等他死后再嫁给他的儿子或者兄弟?泥孰,请你告诉我!”
泥孰张口结舌:“可……可每个人的婚姻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不同。”龙霜月支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因为,我是焉耆的凤凰。所以,我要有自己的人生。”
说着,她慢慢朝宫殿外走去,两个男人凄凉地望着他。麴智盛忽然跪倒在地,嘶声大叫:“霜月支,我就这样失去你了吗?”
龙霜月支不答,一步步地走出大殿,走到月光下。明月照耀着洁白的衣衫和曼妙的身姿,她似乎要融化在月光中。
“霜月支,”麴智盛放声大哭,“我这一生都是为了等待你,既然今生等不来,那我就来生再求!霜月支,你不要改变了模样!”
说着,他从旁边抽出一把弯刀,直插小腹。玄奘大骇,但已经阻止不及,泥孰手疾眼快,一脚将他的弯刀踢飞,喝道:“麴智盛,就你这副孬样,值得霜月支爱你吗?”
麴智盛愣住了,他就这么跪着,痴痴地凝视着龙霜月支的背影,再也没有说话。
玄奘摇头不已,却没说什么,这种痴恋哪怕是最高深的佛法,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就在龙霜月支走出院子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间或还有铁甲和兵刃的碰撞声。泥孰大吃一惊,生怕龙霜月支有事,急忙提着弯刀跑了出去,护在她面前。
这时一队宿卫飞奔进来,也不理会泥孰,大声喊:“法师,法师在吗?”
玄奘急忙出来:“阿弥陀佛,贫僧在这里。”
“法师,出大事了!”为首一人施礼道,“有人想袭击二王子,王妃寝宫正在血战,陛下请您赶紧过去。”
寝宫院内,尸体枕藉。
玄奘抵达的时候,一场搏杀刚刚结束。院子里躺着十几具尸体,其中五名身穿黑衣,身上还背着箭筒,瞧来便是刺客了。剩下则是宫中的宿卫,足有七八具之多,大部分是被利箭所射杀。
麴文泰一脸铁青,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站在院子里,周围簇拥着大批宿卫,灯笼火把将整个庭院照耀得如同白昼。
玄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麴智盛、龙霜月支、泥孰也跟了过来。麴文泰见玄奘到了,蹒跚着走过来施礼:“法师来了。”
“陛下,”玄奘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唉!”麴文泰先是瞧了一眼麴智盛和龙霜月支,将玄奘拉过一边,低声道,“法师,您真是神算。弟子原本听您的话,没有擅自来看望德勇,就在寝宫等您。可随后就听朱贵来报,说有黑衣人潜入王妃所在的寝宫。弟子急匆匆地带着人赶来,遭遇到刺客的阻击,好容易才将这些人斩杀。这会儿朱贵已经带人冲进了寝宫。”
“陛下莫要惊慌。”玄奘点点头,“所有的事情都会在今夜结束,贫僧已经安排好了,必定能保护陛下。”
“有劳法师了。”麴文泰信赖地点头,“张雄的骑兵已经调动,随时听候法师的命令。”
“请大将军暗中控制王宫的出口,还有各处的井渠密道,不使一人漏网即可。”玄奘感慨,“贫僧之所以忧心,是因为不知道他的计划,但如今动用的是刺客而不是军队,说明规模不会很大。”
“明白。”麴文泰急忙叫过心腹太监,叮嘱了一番,那太监领命而去。
这时,朱贵率领宿卫从寝宫里跑了出来,众人抬着两扇门板,都是一脸惊慌。朱贵更是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块,瞧来又惊又怕。麴文泰顿时慌了,挣脱搀扶的小太监,疾步走上去:“如何?如何?德勇有没有事?”
“陛下,刺客已经肃清。”朱贵声音颤抖,“二王子没事,可……可王妃已经被射杀了……”
“哦。”麴文泰松了口气,“那贱人,死了就死了吧!”
宿卫们把两扇门板并排放在了地上,一边是麴德勇,一边是王妃。麴德勇牙关紧咬,额头青筋绽出,气息粗重,但人还在昏迷中;王妃侧卧在门板上,浑身都是鲜血,背上还插着两支利箭。
麴文泰看也不看王妃一眼,立即蹲在麴德勇面前,伸手抚摸着他,低声呼唤:“德勇……德勇……对了,”他急忙回头叮嘱,“快去把本王延请的那些名医找来!快快快!”
当即有小太监撒腿就跑。
麴德勇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努力挣扎,但手脚似乎被无形的东西束缚着,一动不动。麴文泰看得忧心忡忡,扭头问玄奘:“法师,德勇这是怎么了?”
玄奘正蹲在王妃身边检查,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低声道:“陛下,王妃还活着。”
麴文泰哑然,看了王妃一眼,果然发现她的睫毛还在颤动,手指也轻轻地动着。麴文泰的怒火顿时勃然而起,但玄奘就在旁边,他只好按捺情绪,道:“法师,这个女人害我如此之深,弟子实在是……”
“贫僧知道。”玄奘劝解,“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此事陛下也未尝没有错处,事已至此,还是先把人救过来再说。”
玄奘这话说得甚重,麴文泰是佛家居士,自然懂得。这两句是《华严经》里的句子,就是说,你与她以前所造的诸般恶业,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源于自己的贪嗔痴念。后面还有两句,玄奘没有说出来: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如今你该后悔那些罪孽,真心实意去忏悔。
麴文泰知道玄奘给他留着面子,只好闷闷地点头答应:“弟子晓得了。”
这时,王妃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玄奘俯下耳朵,王妃的眼睛慢慢睁开,凄凉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麴德勇,喃喃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