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来自黑暗,归于火焰(第6/7页)

“侄儿不得不信。”特勤正色道,“今日弟子挨门挨户搜索,寻找凶手。终于得到消息,原来那莫贺咄得到一个大卫王瓶,他对王瓶许下心愿,让瓶中的魔鬼杀掉我父亲。据说此事在突厥人尽皆知。叔父,我父亲、我爷爷都被那莫贺咄所害,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我当尽起大军,追随在您的旗下,一定要杀了莫贺咄。”

泥孰表情变幻,沉思良久,才摆了摆手:“罢了,你既然有复仇之心,那就不必待在这里了。马上去整顿你的军队,到时候随我北上报仇吧!至于你的国王之位,等到平定了莫贺咄,新的大可汗即位,再进行册封。”

“多谢叔父。”特勤松了口气,连连鞠躬,带着人走了。

他一走,麴智盛不干了:“泥孰,你这个白痴,明明是特勤害了我姐夫,你为何不杀了他?”

“麴智盛,你他妈才是个白痴!”泥孰破口大骂,“他虽然是编造,这个理由你能戳得破吗?再说了,我只带了一千人来,要在吐火罗跟特勤开战,你想让我的人全死在这里吗?”

“哼,你终于承认自己怕死了。”麴智盛冷笑。

“放屁。”泥孰被他气得暴跳如雷,“老子是那怕死之人吗?你知不知道老子和莫贺咄开仗,战死了多少勇士?老子为何来吐火罗?因为我和莫贺咄都已经撑不下去了,只要有吐火罗的军队北上,立刻就能改变战局!”他不想搭理麴智盛,转而向玄奘诉苦,“法师,呾度设已经死了,死者不能复活。难道我要冒着让西突厥、让吐火罗都覆灭的危险,为一个人报仇吗?特勤也向我做了表示,只要他做国王,就会尽起大军,随我征战莫贺咄。为了西突厥尽快稳定不陷入长久的战乱,我忍一时之气又算得了什么?”

“阿弥陀佛。”玄奘合十,“贫僧习的是佛法,不懂政治与战争。”

泥孰点了点头:“多谢法师能够谅解。”他脸上现出愤怒之色,“但这件事也不能善罢甘休,这大卫王瓶到了哪里,哪里就会灾祸连天,高昌、西突厥、吐火罗,全都被它害得苦不堪言,国破人亡,我今日一定要烧毁这个祸害!”

玄奘吓了一跳:“泥孰,不可莽撞。”

“法师,我意已决。”泥孰说完,翻身上马,率领手下的骑兵轰隆隆地远去。

玄奘顿时急了,叫上麴智盛,急急忙忙朝那座祆祠赶去。

等他们到了,泥孰和特勤的人已经包围了祆祠,他们砸开庙宇的大门,从里面将大卫王瓶抬了出来,一起呼喝着朝大卫王瓶怒骂,吐口水,簇拥着朝王宫前的广场赶去。

“泥孰,不要——”玄奘拼命往里挤,但街上的人太多了,经过特勤的宣扬,吐火罗城的人都以为是大卫王瓶杀害了呾度设,群情汹涌,愤怒不已,更有拜火教徒高举着火把,叫嚷着烧毁王瓶。

人群塞满了长街。

玄奘正在人群里挤动,忽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玄奘回头一看,顿时惊呆了,阿术正在人群里朝他笑着。

“阿术!”玄奘一把将阿术抱了起来,“你没在瓶子里?”

“师父,”阿术一脸快乐的样子,“我想走在阳光下。永远不再做那瓶中人了。”

“好好好。”玄奘喜不自胜,“那大卫王瓶……”

“泥孰想烧,就让他烧吧!”阿术看着人群簇拥下的大卫王瓶,有些凄凉,“它到底是犯下了那么多罪恶。那就算我的躯壳吧,如今烧掉这个躯壳,我就永远留在人世间了!”

人群喧嚣着远去,泥孰和特勤骑在马上,蓄意鼓动着百姓的愤怒,他们需要把这场愤怒转嫁,转嫁给大卫王瓶,转嫁给莫贺咄。

人群在玄奘和阿术身边流过,正如大海退潮,很快,整条街上都空荡荡的,只有麴智盛陪在他们身边。三个人沉默地在吐火罗城中走着。他们走到街市,来自世界各国的商贾操着各种口音叫卖,商品琳琅满目。

阿术指着一个高鼻深目、满脸大胡子的老年商人道:“师父,他说的就是波斯语。口音靠近泰西封。”

“那算是你的家乡人了呀!”玄奘笑道。

“是啊!”阿术感慨,“两年了,我第一次听到家乡的口音。”

阿术走上前,朝那个老年商人鞠躬,用波斯语问候:“长者。”

那老者听见他的口音也有些意外:“你是泰西封人?”

“是的,我来自泰西封。”阿术愉快地笑道,“我离家两年了,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家乡人。”

“唔,孩子,愿霍尔莫兹德的荣光永远照耀着你。”老者祝福他。

“长者,我能打听一下吗?库斯鲁二世陛下,如今身体如何了?”阿术惦念着父亲,“我离开泰西封的时候,听说皇帝得了痢疾,一直卧病。”

“库斯鲁二世么?”那老者愣了,“他早就驾崩了。”

“什么?”阿术脸色剧变。

玄奘虽然不懂波斯语,但也听出来有些不对,急忙摸着阿术的头,问那长者:“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的是吐火罗语,那老者自然能听懂,于是告诉玄奘:“这位僧人,我刚才告诉这个孩子,两年前,库斯鲁二世驾崩了。也就是在前年的二月,他的长子希鲁耶谋害了他,先是用香炭烧毁了他的嗓子,然后绞死了他。”

阿术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他在瓶子里等待了三十年,终于等来了父亲最后一个心愿,万里迢迢前往大唐,唯一的梦想就是,完成父亲的心愿后,不再做那瓶中人,每天行走在波斯的阳光下。一路艰辛挣扎,经历了莫贺延碛的截杀,经历了王瓶失落的曲折,经历了高昌内乱的生死危机,终于另辟蹊径,通过莫贺咄,将西突厥搅得四分五裂、血流成河,终于让西突厥再也无力与希拉克略合作,入侵波斯。

可就在他满怀期待地要回家的时候,父亲死了。在他刚刚离开波斯的时候,他就死了。

当他奋斗的时候,他为之奋斗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这两年的曲折与奋斗,竟然全无意义。

“然后呢?”玄奘急忙问,“现在波斯怎么样了?”

“乱世末日啊!希鲁耶即位后将他的十七个兄弟全部杀光,但这是一个遭了天谴的人,六个月后就被瘟疫夺走性命。”老者说,“随后七岁的王子阿尔达希尔二世即位,今年四月,又被将军沙赫?贝拉兹废黜了。一个月前,听说沙赫?贝拉兹被对手吊死在了泰西封,库斯鲁二世的小儿子贾旺希尔即位,前几天从波斯来了一群商人,说是贾旺希尔又被杀了,现在是库斯鲁二世的女儿布朗执政。”

三人沉默无语,谁也没想到波斯竟然乱成了这般模样,完全是一个王朝的末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