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第2/3页)
有人问道:“法师,可什么是善待呢?我们家里就这么点东西,但一向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喂畜生的草料给打足了。再要珍贵,我想不出来了。难道要我把全家的口粮,也给它们吃?”
他能想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也就是家里米缸剩下的那点粮食。
比丘尼们都笑了。连上首的菩萨,都在青烟里,隐约有丝丝笑意。
一个年龄最长的,三四十岁模样的比丘尼,说:“施主说笑了。粮食,怎么算是珍若甘霖呢?你看样子是位耕田的农夫。”
问话的老农点了点头,嘀咕道:“粮食还不珍贵?”
这比丘尼却问:“你可知云的变幻,如何昭示次日的天气?可知细微的征兆,如何辨别风雨的动荡?可知哪里的泥土适合种怎么样的庄稼?农具如何修理、使唤?插苗要多深?可知哪些施肥浇水一日的次数?”
“知道,”老农说:“哪个耕田的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还怎么耕田?”
比丘尼笑了笑,又问道:“施主逢年过节,会祭祀祖宗,会给孩子们讲祖宗,讲故事吗?”
老农挠挠头:“这当然,得叫小孩子知道自家的来路,族谱,祖宗,那也得知道吧。”
比丘尼道:“那施主知道如何与亲戚交往,如何友爱兄弟姊妹,如何恭敬父母吗?”
老农被问得有些挂不住脸:“师傅,瞧你说的!要是不知道这些,岂不是畜生?”
比丘尼没有继续问下去,合掌道:“施主,这些,都珍若甘霖。”
啊?老农愣住了。
他涨红了脸,觉得这尼姑在戏弄他,气咻咻道:“难道你要我把这些教给家里的老牛?这、这怎么给?我、我给牛讲我祖宗的故事,叫他孝顺老牛?它也听不懂啊!”
有个书生大笑道:“古来,对牛弹琴就是荒唐笑话,法师要我们效古人的荒唐吗?”
他话音一出,顿时哄堂大笑,庵前笑成一片。
比丘尼们却不以为忤,待笑声停了一些,齐声佛号。
那最年长的灰衣尼姑平静地对书生说:“儒生,你家中老母亲,年已六十有七,却寿数将止,此非天寿,乃早年磨损过甚。菩萨的甘霖不止可以再生躯体,更有还童延寿之效。寿数未止者,可补足天寿。寿终者,可延寿。”
书生顿住了。
人群也静住了般。“还童延寿”四个字一出来,人人的呼吸都粗重了一刻。
比丘尼们仍然那样笑着,同上首的“灵芝圣母”几乎一个神态:
“各位有心求甘霖者,可请去菩萨小像供奉。菩萨有灵,会渐渐与汝家中的非人众生同貌。
汝等可在菩萨小像前,或可口述,或可焚烧字纸,便有甘霖降下。”
终于,有人动了,一个残疾的妇人,还瞎了眼,扑上来问:“我只会刺绣,我说给菩萨听,能换取甘霖吗?”
“可以。”
“那、我、我,我会弹奏琵琶,算吗?”
“算。”
甚至有牙牙学语的孩童,问:“我会写,写大字!尼姑姨,能换吗?”
“能。”
“请菩萨像要钱吗?”
最后见比丘尼摇了摇头,人们都涌了上去。
既不花钱,试试又怎么样?如果不灵,大不了砸了。
如是,寿阳县的许多人都从灵芝庵请回了菩萨像。
老农看见菩萨像落到家中,竟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泥头融化、融化,竟然变得与他平时使唤最多的黄牛一样。
书生悄悄地在人群走光后带了菩萨像回家,看见神龛中,“灵芝圣母”的头颅,变得与他母亲最宠爱的狸奴一般无二……
老农对着牛头的菩萨,带着厚重口音,唠嗑起了耕作的常识。
他家的窗外,老黄牛懵懵懂懂地趴着,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这边。
书生打量着猫首的神灵,随便拿了本《论语》,放在了神龛前。
墙角,正在打瞌睡的狸猫伸个懒腰,突然歪着头,看向书房。
几乎没两日,整个县城快疯了。
人们奔走相告:“有用,真的有用!”
从每座神像上,流淌下了甘霖。
老农看着摔瘸了的儿子站起来,一把搂住。
书生看着濒死的老母亲,白发转黑,泣涕满面。
还有肚子饿的人,试着喝下甘霖,只不过几滴,竟然一整天都不觉得饿。
更有许多本来健康的人,只是想着试试,却大为惊喜。
他家养了好几头牛,好些羊,他随便拿孩子写的大字,供给那个头颅变得似羊似牛的神灵,
谁料,不但神像底座泊泊涌出甘霖,那些每日都要耗费他大量饲料、精力、钱财伺候的牛羊,竟然不吃不喝,肚子却饱足了,精神百倍,连小羔羊都一夜之间长大了一些。
这个人去灵芝庵问,于是,灰衣的比丘尼们,回答道:“施主,你们既然以如此珍贵之物,善待了非人众生。便已经是最足的报酬。菩萨最讲公平,那非人众生既收了这样的报酬,为你们劳作,便也不应再吃你家的粒粟。”
“至于甘霖的果腹之效……”比丘尼在神像下,低眉一笑:“……之精华,尽在其中,又为何不能果腹呢?”
这消息一传出,原本只是观望的很多人,都大喜过望。
只需要耗费点嘴皮子,或者写几个字,花点字纸,第一可以换来甘霖。这甘霖,能还童延寿,医治百病,残疾再生,甚至还能不用吃饭就饱了肚子。
第二,自从供奉了菩萨,自家的畜生都不需要吃饲料,就能快速长大、干活,能省掉多少钱?
这是没有代价的多重好处啊,何乐不为?
这唤作“灵芝圣母”的菩萨,慈悲,太慈悲了。供奉,必须供奉!
一时间,寿阳县,从县太爷到平民百姓,富贵贫贱,家家都请了“灵芝圣母像”,供奉在家中。
直到,有一天……
老农嘀咕着起床,脖子上不知何时长出,并松弛的巨大袋子晃了晃,他挠了挠头顶越来越痒、越来越硬的两处。
脑袋里混沌懵懂一片。
今天、今天也要给神灵供奉。
可、可是,讲什么呢……耕作……耕作,每一个细节,全,全讲完了……
祖宗的故事,好像也、也讲完了。
别的,能讲的,都讲、讲了……
老农觉得头脑里空空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今天供奉的内容。甚至都想不起昨天讲的内容……
他走出房门,觉得头顶越来越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