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2/3页)

对面狐疑的目光紧盯不舍,荀玄微自若地转头和平卢王解释:

“十二娘怕生,在豫州交游不广。王司空和我有师徒的情谊,我在京城见过故王妃,他听闻了十二娘长得肖似爱女的说法,必定会私下来询问我。”

元宸一拍大腿,“荀郎肯出面担保,说十二娘长得像我那早死的婆娘,王老儿必然就信了。如此一来,十二娘长什么样,长得像不像,确实不打紧。好一招瞒天过海,妙啊!”

两人说话间已经入席,荀玄微举杯敬酒。

“瞒天过海,只是计策成功的第一步而已。等王司空来豫州,殿下如何做,才是殿下能不能顺利回返京城的关键。”

元宸张口就道,“那老儿……”

荀玄微饮酒的动作略停,笑看他一眼,元宸不情不愿改了称呼。

“当着王家老岳翁,小王必然要思念发妻,懊悔不已。十二娘长得虽然像小王早死的婆……王妃,但小王看到了肖似的面孔,反而更加地思念结发爱妻,悔不当初,痛哭流涕,和岳翁重归于好……好叫他王家莫再反对我回去。”

说到这处,他气闷地灌酒,“他娘的!那老儿也配!”

“殿下的前程要紧。若是实在当面哭不出,早备些姜汁辛椒之物也是好的。”

“荀郎放心,当面真哭!为了老子的前程,拿刀子往身上扎,也得哭他个哀哀凄凄,花团锦簇!”

轰鸣的瀑布对面,宾主两人开始喝酒,边喝酒边长谈未来。平卢王这场酒喝得心怀大畅,转头吩咐身后的女子。

“十六娘,带十二娘下去,你们女人找点话说,寻个地方用点吃食。当心她那幕篱别揭了。”

“是。”崔十六娘温婉应下。

阮朝汐起身跟随崔十六娘往远处走,耳边传来舒缓的嗓音。“殿下得偿所愿之后,不知我家二兄继任豫州刺史之事,殿下可愿协助一程?”

“哈哈哈,荀郎放心,小王向来重诺,身为宗室,一言九鼎!”

“以此杯美酒,敬殿下的一诺千金。”

这场东山宴席来得突兀,和乐融融中潜藏杀机。阮朝汐心事重重,和陌生的崔十六娘一路无言地走向远处。

半山坪远离山崖和瀑布的另一侧,此刻也摆放好了一处精致席面。

阮朝汐端正地跪坐在食案后,什么也不肯吃用,她顶着幕篱也瞧不见什么风景,只盯着自己脚下的沙地出神。

对面的崔十六娘看在眼里,轻轻笑了声,对周围女婢道,“把琴取来。你们退下罢。”

“是。”

阮朝汐从恍神中惊醒,纳闷地想,这崔十六娘的声音有点耳熟,莫非从前听过。

心里起了疑窦,她便留了意,透过朦朦胧胧的视野,往崔十六娘那处仔细打量。

正巧崔十六娘坐在向阳处,整个人沐浴在光下,人又坐得近,她隔着幕篱勉强能看清。

一眼望去,正看见崔十六娘将幕篱摘下,露出娟丽容颜,在暮秋山间的阳光下回过头来,冲她温柔地笑了笑。

“妾崔绾,给十二娘见礼。”

阮朝汐幕篱下的一双清澈眼睛震惊地瞪大了。

眼前抱着琴的清婉丽人,哪里是传言里声名狼藉的崔家幼女十六娘。

她……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她曾经在云间坞里见过的熟悉面孔!

出坞五年,无影无踪的娟娘子!

阮朝汐的肩头细微地颤了一下。黑布幕篱遮蔽全身,看不见她此刻的面部表情,只有身前交握的两只手,缓缓握紧,隐约可以窥见几分内心的激荡。

娟娘子,不,现在她明面上的身份是崔家十六娘崔绾,冲她莞尔举杯。

“宴席酒菜都是我亲手准备的。十二娘吃用点无妨。”

阮朝汐在混乱冲击下举起长箸,不知滋味地用了几口菜品,目光依旧紧盯着对面的“崔十六娘”。

传言说,崔十五郎私逃豫州,自尽在云间坞门下。他幼妹十六娘未能跟随兄长死节,反倒落入平卢王的手中,沦落为他的侍妾。

崔十五郎从云间坞城楼高处决然跳下,没过几日,娟娘子便于领命悄然出坞。

传言说,崔十六娘家学渊源,雅善琴音。

娟娘子正学得一手绝好的琴。

尘封多年的记忆涌现。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忘怀。崔十五郎自尽前夜,娟娘子和崔十五郎,其实于书房中见过面的。

云间坞里的娟娘摇身一变,成为平卢王身边的爱妾崔十六娘。悄无声息的身份转换,在仇敌身边遭遇故人,莫非——竟从久远的五年前开始铺陈?

五年的漫长岁月,遮掩身份,日夜周旋在毒蛇身侧,难以想象过的是什么日子……

对面的女郎浅笑盈盈,在瀑布飞溅的山间抬手抚琴。

嗡——琴音清越嗡鸣。

轰鸣的瀑布声中响起悠扬琴声。轰然水声非但没有压住琴音,反而衬得琴音更加舒缓轻灵。

得见故人,心悦神飞。

阮朝汐在一曲清音中开始进食。舀起一匙鱼羹,撩开幕篱末端,只露出红润的嘴唇。鱼羹的滋味香嫩爽滑,对面的故人欣慰笑看。

一曲终了,又拨新音。

缭缭余音不绝,“崔十六娘”重新抱起了琴,袅袅婷婷走回宴席中的元宸身侧。

“今日和十二娘谈得拢,兴致高昂,多奏了几曲。妾累了。”

元宸拍拍她的手背,“今日听你的琴,确实听得高兴。阿绾累了,宴席就到此结束罢。回了。”惺惺作态地起身和荀玄微告辞,亲自送出了几十步,回身拥着崔十六娘上车。

数千精兵轻骑护卫平卢王离去,黑压压不见头尾,过了半个时辰才完全消失在山道里。

回返的路上,阮朝汐靠着车壁,陷入深思。

荀玄微坐在她身侧。“想明白了?”

阮朝汐不理会。

“你如今见到了。坞壁外头多的是平卢王这种豺狼。你与他们讲真心诚意,只会被啃得骨头不剩。”荀玄微倒了两杯酒,一杯自用,一杯推过来。

“ 我今日和他虚与委蛇,说的话没几句真心实意,他与我谈笑喝酒,心里也恨不得一刀把我斩落悬崖。但他为何非但没有拔刀,反而于我谈笑喝酒,仿佛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

“阿般,真心诚意这套在外头行不通。想要活长久些,与人谈利益纵横,让他们有求于你。”

他掀开车帘让她看两边山景。

“你瞧,靠着这套虚情假意,我带着你安然下山了。平卢王心里恨不得斩杀了我,表面上还不得不亲自相送,做足了表面功夫。只要他一直有求于我,他就会一直笑脸相迎。”

阮朝汐靠在车壁上,软衾拢住肩头,默不作声听着,指腹捏了捏特制加长加厚的幕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