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鲜红的雪并非从空中落下(第4/10页)
T-34坦克沿着交通壕随意开炮,它来回转动,肆意碾压着战壕,卷起的大块泥土很快便将战壕填满。两名士兵惊恐而又绝望地跳起身,试图逃离战壕,但随即被坦克上的机枪刈倒。另一名士兵勇敢地朝着坦克炮塔投出了一颗手榴弹,但其效果就像是一颗雪球撞上了墙壁。这名士兵的逃离速度不够快,结果被坦克履带压倒在地。坦克炮塔的顶盖打开了,数枚手榴弹被扔进战壕中。
就在我拼命想把机枪从泥土中挖出来时,“猪猡”朝向我们冲来的两个苏军士兵扔出了一颗手榴弹。他们倒在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滚着。魏歇特来不及给卡宾枪重新装弹,他一把夺过格罗梅尔手里的步枪,对着即将跳入我们战壕中的一个俄国人开火了。我用手枪击中了另一个俄国人,鲜血从他喉咙处的伤口滴下,他叫喊着跑了回去。其他人也跟着他跑了。我们再次得到了喘息之机。此刻,战壕里只剩下几个苏军士兵,但那辆T-34仍在。它碾压着履带下的一切——这里没人能干掉它。
就这样完了吗?一辆T-34就能把我们全干掉?空气中弥漫着恐怖,但在面对那辆钢铁巨兽时,也有万般的愤怒和一丝无奈。一名士兵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被困在战壕里的压力,他跳起身逃了出去。T-34转身追了上去,把他撕成了两半。一幅可怕的场景!格罗梅尔忍不住呕吐起来,他爬回到掩体内。
坦克一遍遍地碾压着阵地,然后,它慢慢地逼近了我们的掩体。轮到我们了吗?它是不是知道我们还在这里,还活着?我们该怎么做?逃跑不是个好办法,但不跑的话,这座掩体就将成为我们的坟墓!在潜意识中,我听见村子里传来几声爆炸,这让我想起了另外几辆坦克。但我的心思完全集中在眼前这个钢铁巨兽上,它的发动机轰鸣着,正朝我们驶来。它一边移动一边开炮,并用机枪扫射着火炮的盲区。
没有获救的希望了吗?我迅速祈祷了一番,并看了看其他人,他们正无助地隐蔽着。这次,那只巨兽还会漏过我们吗?我们还会像上一次那样走运吗?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辆T-34,此刻,它距离我们已经不到30米,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从地狱升到了天堂。我的恐惧消失了,体内的血液兴奋地奔涌起来。身边的一切都已被遗忘,我的眼中只看见一辆拖车牵引着一门反坦克炮从小丘后出现了。拖车甚至还没停下,三个人已经跳下车,迅速解下火炮,把它推入了阵地。炮手转动火炮的轮子,对准了那辆坦克。T-34发现了这门反坦克炮,它们之间的距离不到100米。
坦克炮塔慢慢地转动,寻找着目标。谁会先发制人?肯定是我们的反坦克炮。但它能击中敌人的坦克吗?第一炮就将决定胜负!我把其他人叫出掩体,而我自己却兴奋得差点摔倒。随即,火炮的射击声穿透了烟雾弥漫的空气,闪电般的爆炸照亮了四周,炮弹命中了——正好击中坦克的炮塔!随即,第二发炮弹接踵而至,再次命中了坦克,T-34的炮塔被炸得腾空而起,歪倒在一侧。
“好哇!”许多发炎疼痛的喉咙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几个小时来的恐怖和绝望,神奇地得到了纾解。得救了!在关键时刻我们获救了!那些操纵反坦克炮的家伙真神了,他们的第一炮就决定了这场战斗的胜负,使我们从徘徊在四周的死神手里侥幸逃生。我很想狠狠地拥抱那些炮手,他们的行动太英勇了。“猪猡”、格罗梅尔和魏歇特也迅速恢复了常态。
就在这时,两个俄国人像被蜜蜂蛰了那样,慌慌张张地冲出德林下士的掩体,兴奋激动的我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于是,这两个家伙朝着他们的出发地逃去。没有枪声和炮声,此刻,双方出现了暂时的停火。我们无法忍受继续待在战壕里了。于是,大家爬了出去,其他人也像钻出洞穴的老鼠那样爬了出来,一个个浑身泥泞,面色苍白,但都为自己还活着而高兴。后来我们获悉,今天,除了轻伤和重伤人员外,我们还有八个人阵亡,其中有一些显然是被活埋在掩体里。
令我们沮丧和悲痛的是,德林下士和他的两名部下也在阵亡人员中。我们几个被困在战壕里的人,瓦利亚斯和塞德尔毫发无损。屈佩尔头部和肩部负伤,跟其他伤员一起,被送回到村子里。迈因哈德失去了他的机枪,他没来得及从敌人的坦克履带下抢回机枪。维尔克也在这场梦魇中得以重生。
反坦克炮组的几位成员此刻都在战壕中,魏歇特和我过去看望他们,并对他们的救命之恩表示衷心感谢。我们与小丘之间的地面被坦克履带翻了个底朝天,其间混杂着积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的、特殊的气味,这种味道来自散落在地面上,支离破碎的人肉。不知怎么,对死尸我多少有些习惯了,可现在却完全是一种新的、可怕的体验。
倒在这里的不仅仅是些尸体,有的尸体上带有明显的伤口,还有的尸体,某些部位已经消失不见。地上还洒落着来自胳膊、大腿或臀部的肉块,甚至还有半个头颅,上面仍戴着已经损坏的钢盔。这些是88炮和四联装高射机关炮组员们的遗体,他们被T-34的炮弹直接命中,被炸得粉身碎骨,残骸被抛入半空。我们蹒跚着向前走去,这一幕太惨了。
另一群士兵赶过去,也对那个英勇的三人反坦克炮小组表示感谢。炮组的领导是一名下士,胸前佩戴着一级铁十字勋章和银质战伤勋章,证明他早就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在我们眼里,他是个英雄,如果不是已经获得了一级铁十字勋章的话,他现在也应该得到一枚。三个人钢盔下的脸胡子拉碴,满是污垢和汗水。这位下士看上去很面熟,我曾在哪里见过他?我朝着他们走去,他转过身来,我认出了他。
“海因茨!海因茨•鲁曼!”我叫道,旁边人都吃了一惊。
尽管我的脸上污秽不堪,但这位下士也认出了我。在斯大林格勒包围圈外,这个荒芜的桥头堡,意外的重逢充满了惊讶和兴奋,我们俩搂在一起。海因茨对这一巧遇仍感到惊讶不已,他想知道我是何时、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向他解释了情况,这个世界真的很小,生命中经常会有这种奇妙的重逢。幅员辽阔的俄国,此刻有数百万德军士兵,我却与海因茨•鲁曼相遇了,他是我们家乡小学和中学校长的小儿子。更重要的是,在受到生命威胁的关键时刻,他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我们其他人。
大约在八天前,他从顿河南岸的下奇尔斯卡亚到达这里。昨天他接到了命令,让他用反坦克炮为我们提供支援,以对付苏军的坦克。从海因茨那里我第一次获悉,我们在顿河南岸建立了两座桥头堡,由数支部队的残余力量坚守,而我们这支队伍守卫着前突的“刺猬”防御阵地,是一支“缓冲部队”——换句话说,我们就是一支将被主动牺牲掉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