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暂时的平静(第2/3页)

我在日记里不得不提一下某位长着尖脑袋和凸出的青蛙眼的主治医生。切开了腿上的石膏后,他告诉我,他怀疑我是假装负伤,企图逃避职责。这个长着青蛙眼的老家伙甚至问,我是怎么给自己的腿敷上石膏的。他粗暴地对待着我那条被虱子叮咬、污秽不堪的腿,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厉声命令我站起来,别假装负伤。他甚至威胁说,要写报告送交军事法庭,并咆哮着指责我装病、畏惧面对敌人等等。

确实很奇怪,甚至连我也无法找到伤口的任何痕迹,我已找不到弹片钻入小腿的确切位置。豌豆大小,淡红色的疤痕很容易被虱子的咬伤所覆盖,我的腿上布满了这种伤痕。

X光照片最终证明了我的清白。我看着这位青蛙眼军医难以置信地盯着清晰可辨的锯齿状弹片,看上去,他那对金鱼眼随时可能从头上蹦出。作为一名主治医生,完全没必要向一名普通士兵道歉,但他喃喃地述说着原因,这里总有些混在伤员里的家伙,试图通过自伤或其他一些伎俩来逃避前线的职责。接下来的治疗期间,我发现这块弹片并没有给我造成其他的麻烦,因此我认为,这就是一个幸运的Heimatschuss,而且,上帝的关照将我从可怕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在医院里我们获悉,为斯大林格勒提供的补给已经无法通过空运完成,包围圈内的伤员也无法被运出。因此,第6集团军的命运已经被决定。我们不知道的是,希特勒已宣布那里为“斯大林格勒要塞”,实际上,包围圈里的任何人都已无法逃脱。我们想知道,我们是否能弄明白这场灾难最初是如何发生以及为何会发生的原因。

1月21日,我出院了,并获得了疗养休假。最后,我回到了家中!但我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了。我无法轻松地挥挥手,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说声再见:我的脸皮可没那么厚!

走过村里的街道时,几乎没人注意到我。是啊,为何要注意我呢?到处都是当兵的,他们中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一名佩戴着黑色战伤勋章的普通士兵太过稀疏平常,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兴趣。这种勋章,就连膝盖下中了一块小弹片也能获得一枚。

过去的朋友中,很少有人问起前线的情形。我告诉他们后,他们变得很好奇,但没人相信我所说的。实情将使他们无所适从,因为,到目前为止,据他们所知,德军士兵的形象就是他们每天从军方广播中听到的那样——英勇无畏,奋勇向前!如果他们阵亡牺牲,只会是在进攻或实施防御期间。他们从不会放弃每一寸土地,除非是出于战术原因奉命后撤。只要看看斯大林格勒即可——这就是个证明!

休假的唯一问题是,日子过得太快了。现在,我必须返回因斯特堡的营地,先去“康复连”。

2月14日。我到达了因斯特堡。去连部的路上,我感觉到连队里轻松的气氛,还遇上了几个看上去喝醉了的家伙。他们欢迎着我这个新来者,对我说着“HELLO”,尽管我们实际上并不认识。一位二等兵拍着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杯杜松子酒,我屏住呼吸把它灌了下去。

报到完毕离开连部时,我不小心撞上了一名士兵,他带着一个硕大的铝壶,里面装满了咖啡。滚烫的咖啡洒在我整洁的军装上。我生气地看着被溅湿的裤子,这时,对方朝着我吼了起来:“蠢货!你眼睛瞎了吗?”

我彻底愣住了!站在面前的是总觉得饿的汉斯•魏歇特,千真万确!在雷特斯乔夫的那场激战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以为他不是失踪就是阵亡了。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猛地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欢迎重返人间!”他说道。

我还记得12月13日那天,骨瘦如柴的他跳起身,冒着苏军坦克凶猛的炮火,在我前面朝着那座山丘跑去。

我随即获悉,魏歇特和瓦利亚斯刚刚出院,正在“康复假”期间。我们有许多分别后的话要说,可这里太吵了,于是,我们几个在食堂里找了张桌子坐下。

在食堂里,瓦利亚斯像变魔术那样摸出了一瓶东普鲁士的“捕熊者”。这是一种很好喝的饮料,用蜂蜜和酒精制成,有点像甜酒,与令人不快的杜松子酒相比,我更喜欢这种“捕熊者”。

“你猜,我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东西?”他问道,强忍着长有雀斑的脸上露出的笑容。

“我想,你马上就会告诉我的。”

“我是从蒂沃利的金发女招待那里搞到的!”他自豪地笑着。

我听呆了。“

那么,我想我不用向她转达你的问候了吧,还记得我负伤时你要求我做的吗?我估计,你大概也不想请我喝一杯了吧,就像你曾答应过的那样。”

“不,不!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赫尔穆特•瓦利亚斯说话绝对算数!”高大的瓦利亚斯拍着胸脯:“不过,你总得先让我回家休假吧。”

我们换了个话题,谈起了各自的经历。我先说,于是我谈起了我的伤势以及在医院里,那位青蛙眼军医的插曲。然后,魏歇特讲述了他和另外两个人如何冲过可怕的顿河冰面的情形,在弥漫的大雪中他迷了路,直到第二天,他才遇上了一群后撤中的德军士兵,这群士兵由空军中的补充兵组成。沿途中,一些被打得支离破碎的队伍加入进他们的行列,他们停下后,再次被派入了战壕中。一月初,在奇尔河南岸的某处,他负了伤——“子弹射穿了大腿,伤到了骨头,”魏歇特说道。由于伤口不断化脓引起了并发症,他恢复了很长时间。瓦利亚斯则告诉我们,他一直跟随着一个战斗群行动,直到一月中旬。他们慢慢地向南撤退,并迟滞敌人的推进。1943年1月17日,在顿河上的康斯坦丁诺夫卡附近,他负了伤,一块手榴弹弹片击中了他的喉咙。我们看见他左耳下方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格罗梅尔和塞德尔的情况如何?”我问道。

没错,瓦利亚斯说,他确实跟塞德尔在一起,可在12月底时,一颗手榴弹炸断了他的两只脚。“就在我们眼前,他因为血流不止而慢慢死去了,”瓦利亚斯低声告诉我们,随即沉默下来。我们等着他恢复过来,等他又喝了两杯“捕熊者”后,我又问起了格罗梅尔的情况。我猜,他也阵亡了。

瓦利亚斯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这发生在什么时候,怎么发生的?”

“就在你负伤后的一两天,下奇尔斯卡亚附近。”

矮小的格罗梅尔,他那张苍白的面孔和哀怨的眼神出现在我眼前。他无法对着敌人开枪射击,我看着他时,他便闭上眼睛扣动扳机。他为什么会这样,我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