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尾声(3)

鹿雪见到季辞, 先是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她和她爹已经半年没有见面,虽然每个人都告诉她,季辞只是病了, 不多久就能康复, 但她一直深表怀疑。

「病了」,「出差了」,「去远方了」, 这些话听在鹿雪耳中, 都是「一去不返」的代名词。

毕竟她有一个打她记事起就去了非洲,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亲爹。

鹿雪自幼懂事, 不该问的一律不问。哪怕有时她半夜醒来, 发现妈妈在梦中流泪,她也从来不会多置一词。

她只会紧紧抱住程音的胳膊, 用脑袋将她从噩梦中拱醒。妈妈这么伤心,她猜爸爸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既然大家都不说, 她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更加听话乖巧, 更加努力学习,每天变着花儿地逗妈妈开心。

因此,当她终于再见到活生生的季辞,小姑娘彻底憋不住眼泪,痛快地开闸泄了一顿洪。

这场洪峰来势汹汹,季辞整个肩膀都被浸湿,他轻拍鹿雪的后背, 开玩笑道:“不至于吧, 被我丑哭了?”

鹿雪停止哭嚎, 抬头看了一眼她多日未见的爹。

瘦了很多,但还是很帅气。

“都说了,不要随便诋毁咱俩的美貌……”鹿雪抽抽搭搭。

季辞一把将她抱起,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跟她一起照镜子。

“爸爸你干嘛……”鹿雪在镜中看到一只小花猫,顿觉不好意思,用手背擦掉眼泪和鼻涕。

“雪宝,你看,我们长得像吗?”季辞问。

他的胡子剃干净了,头发还没来得及剪,随意扎了个小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甚至还跟鹿雪撞了个发型。

鹿雪点头:“像。”

可太像了,等比例缩放。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长得像吗?”

“为什么?”

“程同学,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DNA?”

“记得,脱氧核糖核酸,像两根拉链扭在一起,里面装着遗传信息。”

程同学是个好同学,比她妈妈小时候可乖得多,随时抽查都是满分回答。

“确切地说,遗传物质主要存在于DNA中,而DNA通常被组织在细胞核内的染色体上。在人类细胞中,有23对染色体,每对染色体中的一条来自父亲,另一条来自母亲。”

季辞抱着鹿雪凑近镜子:深眼窝,高鼻梁,前窄后宽的双眼皮,以及长在女孩脸上显得格外帅气的剑眉……

所有的显性遗传特征,都如复刻一般,呈现在了一大一小两张脸上。

“你和我长得很像,是因为继承了我一半的遗传特征。”

程同学是个认真听讲且主动思考的好同学,她当场就迷惑了。

“可是爸爸,你不是我的亲生爸爸呀。”

她说完,担心这直白的表述伤害到季辞,又换了一种说法。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生物学的爸爸,我们的遗传物质不一样。”

季辞亲了亲她一本正经的小脸,有些酸楚道:“我是,我的宝贝,我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爸爸。”

鹿雪盯着面前复杂的亲子鉴定报告,表情严肃如同法官。

“所以,你过去这几年,真的是在非洲?”

“我在北京。”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也在……”

“你没存我妈的电话吗?”

“我们十年前分开的时候,她还没有手机。”

“不对呀,书上说,爸爸和妈妈要共同创造生命,再经过270天,我便会诞生。你们如果是十年前分开的,我怎么才七岁?”

法官大人不好蒙蔽,既受过科学的儿童性教育,又拥有扎实的算术功底。

“我们……”季辞艰难地措着辞,“确实因为一些原因,中途见过一面,但是,又都忘记了。”

鹿雪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季辞。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她又问出了一个致命关键的问题。

季辞汗都要渗出来了:“……不久前。”

“不久是多久?昨天?前天?”

“去年。”

鹿雪沉默了。她当场撅起了嘴,将头扭向了一边。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讲?我生气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死法。

季辞倍感绝望——小的反应都这么激烈,大的半年不来看他……也正常。

好在程鹿雪没有跑开,虽然生气不看他,仍然靠在他身上,肚皮起起伏伏,像只气鼓鼓的小青蛙。

“雪宝,爸爸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好吗?”季辞陪着小心。

“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好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隐瞒。”

“是的,比如我交了男朋友,一定会立刻告诉你和妈妈,因为我跟你们天下第一好。”

“你交了男朋友??”季辞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只是打个比方。我是说,类似这种重要的事,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分享,不光是好的事情,坏的事情也要分享,这样我们就可以团结一致,共同解决问题,这才是家人和朋友的意义。”

程鹿雪同学不愧是年级演讲冠军得主,一番大道理讲得季辞一愣一愣的。

坦诚。这确实是他的弱项。

他是狼的学徒,像一只真正的野生动物,习惯于潜伏、追踪、撕咬,一击毙命……在任务目标达成之前,绝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下次,下次我一定改正。”他郑重其事。

鹿雪瞅他半天,伸出小手指,与他拉了个钩:“好吧,我相信你。”

真好,他的女儿,情绪稳定、表达清晰、体谅他人,一个阳光开朗的直球少女。

不过她刚刚说……

“你们一年级小孩……已经开始交男朋友了吗?”季辞警惕的天线仍未放倒。

“什么小孩,我马上都要入少先队了,”鹿雪抗议,“而且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有男朋友啊,已经换了三四个。”

季辞:……

“下次如果有新的,一定要告诉我,指给我看看。”

“好呀。”

“如果将来你男朋友做了错事,一定要多考验几次,不可以随随便便就相信和原谅,男的嘴里可没一句真话。”

“啊?所以你刚才是骗我的吗?”

“爸爸和那些黄毛小子怎么能一样!”

显然,她的老父亲陷入了一种对假想敌的迎战状态,像堂吉诃德远远见到了风车,鹿雪决定暂时先不与他理论。

她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吵架了?”

这个问题简直不证自明,否则她们也不会从大别墅搬出来——程音走得时候显然满肚子气,给鹿雪的解释是:“爸爸撒了很严重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