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徒劳马特峰(第7/10页)

“我来自爱达荷州,但我们的妈妈也会给我们讲童话故事。”他把M-16的枪管对着减弱的光线,检查了一下背面的灰尘。满意后,他开始重新装配步枪。

“好了。你知道耶稣,”科特尔说,“他用寓言讲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当你用寓言说话时,听者自己就能想出正确的道理,而不是由说话的人把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强加于人。这里只有你和我吧?”

威廉斯点点头。

“我敢打赌,你会以为丑小鸭那个故事实际上讲的是某个丑陋的小子,没人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丑了,然后他长大了,他不丑了,因为他不是一只鸭子。他是一只天鹅。哇!当然,天鹅全是白色的,而鸭子全是黑色的,但我才不信这种讲道呢。”

威廉斯笑了。科特尔兴奋时总是拿讲道来开玩笑。他在做这样的取笑时并非不带一点骄傲。

“好吧,让我来告诉你我认为这个故事在讲什么。它是讲这只小鸭子无法长大。不能成长为一只大鸭子,因为他不是一只鸭子。但他也不知道他会长成个啥样子。”科特尔仔细地看着对方,以确保威廉斯始终能听懂自己的话。“我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你会长成什么样子,这就使得成长过程相当地艰难。”他等了一会儿。“所以,我们不是聚会,我们只是跟最合适的人商量去什么地方玩。可在这里你和我也在一起呀?不跟白人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是黑人,对我们来说要想跟你们白人出去玩是行不通的。当我跟你一块出去玩时,我首先是个黑人,其次才是我到底是谁。当我跟黑人们一起出去玩时,我首先是我自己,而且完全没有什么黑人的概念。这跟白人没有关系。没有什么巫术的阴谋。我们只是出去逛逛,寻点开心而已。”

威廉斯吐出一口气。“是的。是这样。”

“就是这样。”科特尔重复道。

“我觉得这让人害怕。”威廉斯说。

“吓着你了?”

“是的。没。”他摆弄着他步枪上的枪栓。“我不知道。”

“我们也感到害怕。”科特尔说。他看着外面的丛林,想到了家乡密西西比州的四角区。“我过去跟白人说话的唯一感觉就是有点害怕。”他把思绪转回到马特峰,看着威廉斯。“直到遇见你,兄弟。”

威廉斯砰地关上枪栓,站了起来。“噢……”他侧身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看着他的胸膛笑了。

科特尔也笑了起来。“坐下,伙计。你还没有听我第二阶段的讲道呢。”

威廉斯坐了下来。“说吧,牧师。”

“我们不再是黑鬼了。”

“在我上高中时你还是,那只是去年春天的事。”

“我们不再是黑鬼了。我们是黑人。”

威廉斯只能半忍住笑,他知道科特尔会看出他很开心。“所以,如果我们去年春天是白人,那我们现在应该被称为小白脸或是白种人还是其他什么的?”

“打住。”

“不,真的。我的意思是,以前是怎么叫你们的?”

“黑鬼。”科特尔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是这个。去你的。我知道这是一种侮辱。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称呼你们自己的。”

“别给我安上‘你们这些人’之类的称呼。你在这是跟一个人说话。”

“好吧,那么。黑人习惯称呼自己什么?”

科特尔想了一会儿。“嗯,实际上,大多还是叫黑种人。金牧师(特)那样叫我们。可是他死了。现在看来这个词太接近于黑佬,或是老黑。”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南方贵族的图像,然后是上流社会与异教徒这两个词之间的瓜葛,他很快抛开了这些想法。他的脑子里老是萦绕着这些。“黑人没有,你知道,骄傲的事情。”他举起他的M-16的枪栓,试图借着最后一丝光线看看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有时候我们也自称有色人种。”

“有色人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叫法。”

“是啊,那是因为你来自爱达荷州。”

威廉斯向科特尔竖起手指,回过头去用另一块油布擦拭他的M-16的枪管。

“反正,”科特尔接着说,“我们现在是黑人。每个人都有颜色。白色也是一种颜色。”现在轮到科特尔忍不住笑了。“但对你来说,我这个无地方可去、无所事事、没有情趣的有色人来说,确实也够无聊的。”

“哇,科特尔。没、有、情、趣。”

“怎么啦,就因为我说起话来像来自密西西比州,你就觉得我是个不会用词的愚笨的采棉工?”

威廉斯冲他笑了笑。“有色人种,”他说,“撒尿-哟-老C(廉)。”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波克。”他等了片刻,然后又说,“波克,波克。”听上去有点像刚开始给一个咖啡过滤壶里浇沸水时发出的声音。

科特尔摇了摇头,微笑地看着他的傻相。

威廉斯猛地又站了起来。“波克,波克,波克。”他头向后仰,就一只在谷仓旁的场地里打鸣的小公鸡。“波克,波克,波克波克波克。”他半蹲着身子走着,脖颈前伸,抱着胳膊,手肘露在外面。“波克,波克,波克,波克。”他一边发出咯咯的叫声一边神气活现地走着。脑袋一上一下摇晃着走到战壕的尽头,然后又走回到他们擦枪的地方。

科特尔埋下头,尽可能不笑出声来。“其他弟兄要看见你这个样子,非扭断你的鸡脖子不可。”

“波克,”威廉斯坐了下来,“波克,波克。”

“我知道你是个从爱达荷州来的愚蠢的小白脸,所以我没必要杀掉你,”科特尔说,“但是你的玩笑开重了,还在兄弟面前‘波克波克’地一通乱叫,你有麻烦了。”

“麻烦?”威廉斯说,“麻烦吗?”他举起双臂暗示着周围的一切。“这才是麻烦。其他的全是扯淡。”

他们又继续开始组装步枪。此前科特尔从未想过这种不是与黑人的友好相处的友谊是有可能存在的,他也从未想过这种友谊不可能存在。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威廉斯就是一个明摆着的事实,就像丛林或雨水那样。他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他心里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它应该以前就已经在心里了——否则就不会突然冒出来了——但是它一定藏在某个地方。这个隐藏着这些念头的某个地方位于心中的哪里呢?难道这就是当人们说“上帝的思想”时想要表达的意思吗?但是,这意味着上帝的思想位于他内心的某个地方——科特尔对于他的头脑正把他引向何处感到有点害怕。当他碰到这类使他感到恐慌的问题时,他采取的办法总是不得不让心里的某个地方安静下来,以便能够与耶稣商量一下。也许等有一天他们出了丛林后,他可以去跟随军牧师谈一谈。他很想知道那位新来的少尉是否知道答案。有人说他上过大学,那他一定上过有关上帝在哪里的课。然后,他开始疑惑他们是谁,能否理解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