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8/11页)

单一海热烈地道:“你看,那火是什么?”女真依着他的胳膊望出去,看见那堆火已经燃尽。随着那6个大字的消失,那火竟成了一个心的图案,那些火苗来回摇晃着,热烈而又温柔。他可真舍得下功夫啊!这些图案什么时候组成的呢?这些石头垒起来也得很长时间啊!他居然只是为了给自己过生日。

“那是我的心。”

女真动容了,把头深深地垂在他胸前,像一穗悬垂多年的老谷子。他的手抚摸着她的满头青丝。那些头发柔顺而又刺疼!她在他的温柔中醉了般地抽泣着,泪水悄然浸湿着他的衣袖。

……后来,他们默默地望着那个燃烧着的心字,那些淡淡的火苗越来越淡,在渐渐大起来的风声中,微弱地闪跳着。女真的心在那些越来越小的火苗中,越发显得不安了。她的心跳得乱了,眼睛恐惧地望着那堆火。

单一海察觉出了她内心的不安,他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那个心字中的最后一束火苗,在风中跳了几下,灭了。女真有些恐惧地抓紧他的胳膊:“风终于把它吹灭了。”

单一海被她的双手抓得生疼。他有些淡淡的不安,她为何说得如此凄凉?

“没有汽油了。”

“你会像那颗心一样吗?”女真忽然挣脱他的手,定睛看着他。

“什么心?”他伸手试图重新抱住她。

女真一闪身:“你也会冷的。”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即使在暗夜中单一海也可以看到那束光。

“你怎么了?”

“我很正常。”她悄悄地向后退着,“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了,我……该回去了。”

“你刚才还说要爱我的。”单一海几乎是在咆哮了,他似乎越来越看不清楚她了。她变得那样快,女真的形象交替闪现着,可他却真的认不准究竟她与心中的哪一个形象最贴近。

“不,我不会爱的。”她有些歇斯底里了,嘶哑的声音在旷野上来回传绕。‘单一海呆呆地望着她踉跄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处。

“为什么?”他愣了片刻,转身追了上去。追了很远他才拦住她。

她此时已变得冷静而又沉默,淡淡地望定单一海:“这很重要吗?”

“是的。”

“其实很多事你不必知道,并且你不该问明原因。”

“不,我想知道它!”

女真有些幽幽地望他:“我告诉过自己,今生永远不去触及那段往事。永远不再爱任何人。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你,同时我也恨自己遇到了你。”

“可你却永远被过去所累着。你知道吗,过去了的永远就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像块墓碑似的。你一想到过去,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不管多少年过去,那些东西都永远不会变质!”

单一海沉默了,他点着一支烟,想想,又递给女真一支。两人都用香烟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良久,女真把烟一扔,嗓音嘶哑着:“我想告诉你一件往事……”

单一海深深地望着她。

女真目光呆滞着:“……这件事我没与任何人说过,除了母亲,再一个就是你。”

“谢谢!”

“我不需要你发表任何意见,我只想告诉你,你知道,我不想对你太不公平!”

单一海有些奇怪地盯着她,内心中觉出深深的异样。“如果可能的话,请您不要讲出来,好吗?有的过去只是个人的过去,其他人听了只会是一种伤害!”

“不,你应该知道它。你越这样,我更想把它说出来了,这样我才不会觉得对不起你!”

单一海思索片刻,沉声道:“你说吧!”他已察觉出了某种不安,这种不安像暗夜一样,迅速淹没了他。

表情

女真摸出那只口琴,轻轻地吹奏起来。那些声音嘶哑着,却传达出一种非常忧郁的韵味。单一海轻轻地屏住气,他被女真瞬间的神情打动,或者是那音乐太美了,让人不由自主浸入其中。

音乐却戛然而止,那只琴冰冷地落到地上,像一块石头一样,发出脆亮的幽咽。她的举动再次引起单一海的惊异,他有些掩饰地说:“这支曲子太忧郁,只是它太嘶哑了,我听出了一些不舒服的声音……”

女真却不为他的话所动:“这支曲子就是他教我的。”

单一海悚然了:“他?”

女真轻声讲述:

……那天,我奉令到军射击队报到。在射击队宿舍前的草坪上,当时是夕暮时分吧,我看到有个陌生的背影,在轻轻吹奏这支曲子。我从小热爱吹奏口琴,但却从没听到过这样陌生的曲子。我对陌生的东西总是抱有过分的好奇,有时候,这种好奇往往是导致悲剧的根源。我悄悄地站住脚,把自己藏在冬青树后。隔着许多冬青的叶子,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但直觉上是个男人,因为吹奏中多了许多的粗糙和锐气。我沉浸在那些声音中,并在心里来回默诵这支曲子的谱子。后来,我听出来了,那些声音明显地有种缺陷,可这似乎正好暗合了这支曲子的内蕴,倒好像它本身就该具有这种缺陷似的。我当时最大的不安就是,口琴竟还可以这样吹。而他似乎并不太遵守什么音律,常有灵机一动加上去的灵感。因为他连续不断地吹了有三四遍,但每遍中间部分都有变化。

我听得有些感动了,忍不住走出来,站在那里。后来,他站起来,蓦地看到我时,我们都吓了一跳。

单一海默默地点燃一支烟,把眼睛默默地闭上,只用耳朵捕捉着女真的话语。

我当时似乎太慌乱了,几乎有种小偷的感觉,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这人从轮廓上感觉似乎有30岁左右,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能觉出他的眼睛很亮。

我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的口琴吹得太不一样了,只是这支曲子有三个地方错了。”我依次背诵出那支曲子的谱,当时也不知出于何种意图,也许是为了掩饰什么吧,连我都觉得有些唐突了。不知为何,说完了心中却罕见的轻松。我就是这样,一旦有某种发现,总想一吐为快。

没想到,他却沉声说:“我故意这样吹的,你能听出这三个部分的错误,但却创造不出这样的错误。哎,你为什么总以为那些谱子就是正确的呢。”

我的脸发烧了,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家伙。我张口无言,只好转身离去。

他却满不在乎,大步越过我,进入我要去的楼内。我有种被轻视的不安,那个人的面容我从未看清过,但他宽厚的背影却一直在我身前晃。我拎着沉重的行囊,一步一挪地进去,心中对那个背影充满莫名恨意,一点儿风度也没有,明明看到我拎这么重的东西,竟径自走开。

女真叹口气,望望单一海,示意给她一支烟。单一海并不抬头,把烟给她。夜色始终掩着他的脸,如暗夜一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