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5/8页)
她在倒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到单一海正焦急地向她奔来。他低呼着她的名字,她想答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真感到自己一直在晃动着,身子像浮在一条船上,左右漂浮着,奇怪地被摆来摆去。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到自己居然伏在艳芳的背上。艳芳正吃力地低着头,脖颈上沁出微微的细汗。旁边的两个女战士帮扶着艳芳,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女真的泪水轻轻涌了出来,内心被一种明媚的感动擦洗着,她的泪水打在艳芳的脖子上。艳芳惊喜地回过头:“呀,你醒过来了,刚才我们真担心哟。”
“快放下我!”女真轻轻地拍打艳芳,身子出溜着向下滑,“我自己可以走,你会被压垮的。”
艳芳坚持着:“我能行。”身子却一松,女真被那两个女孩子扶住,艳芳眼里含着泪,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你真重呵!我还以为你比我轻呐!”
女真歉意地笑笑,一阵虚弱向她扑来,她支持不住地坐在地上,她有些惊慌地试图起来,但试了几次,却都没能起来。艳芳惊慌地扑过来把她扶住。女真靠在艳芳怀里,内心浮起一团阴影。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再也不能走出这片戈壁了,这个念头嗡地盘旋在她的心头,但却没有一点的难过和不安。她示意艳芳把她的那只小包拿过来,艳芳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听话地把那只小包递过去。女真从挎包里取出那本日记,打开那几幅画,再一次看去。那几幅画暗淡地贴在那里,此时已失去了刚绘就时的那种凸凹的质感。她摸摸它们,把头转向艳芳:“有笔吗?”
艳芳无言地把钢笔递过来。
女真有些费力地旋开笔帽,在纸上抖抖地写着:“谢谢你爱过我,我也……爱你。再见。”想想,又划掉。她还想写下去,一阵风吹来,只好停住。她咳嗽一声,再次看去,眼中泪珠闪烁。一切真情竟要在最后,才会表露出来,哪怕是爱情。可这几句话,其实多么像是一篇遗嘱呵!艳芳奇怪地看她,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女真呆坐半晌,脸上泛过一阵红晕:“你见到单一海后,把这交给他,我的那些日记以后由他全权处理。甚至包括我……我的骨灰。”
艳芳激动地按住她:“不,我就是背也要把你带出戈壁,把你交给他!”
寂寞的遭遇
牧猪小孩是在中午出现的,他的猪群不见了。单一海只看见他一个人,慢慢地由一个黑点,变成人的形象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因急走而流着一些黄色的汗水,这些汗擦过他脏污的脸流下来,像开了一个个小水沟,一道一道的,更像涂了迷彩。
单一海有些惊喜地望着他,他已坚信这个神秘孩子的出现,可以给他带来好消息。他有些惊喜地抓住那孩子的手,帮他擦去额际的汗。同时打着手势,那意思很明白,你发现了什么吗?那孩子不等单一海的手势落下,已急切地吱哇吱哇地比划起来。他的一只脏手指向远处,一只脏手抚着胸部,头向天上仰了三下。单一海看着他那种巫舞般的手势,连比带划地猜测着。后来,那孩子似乎累了,有些失望地轻轻叹息,用手拉住他的袖子。这回单一海懂了,那孩子是让他跟他一起走。
单一海对冯冉说:“我有预感,女真她们肯定还在这块戈壁上,她们就在这孩子带我们去的地方。”
冯冉点点头:“但愿如此。”他受伤的右臂悬落在胸前,帽子已不知掉到什么地方,脸上溅上去的血已结成了干痂,头发肮脏蓬乱,那支81式冲锋枪斜依在右肋,像个刚刚血战过的西部牛仔。
昏黄的戈壁奇怪的闷热着,空气仿佛成了胶状般地,又粘又软。浑身燥热困乏,头昏得像不是自己的,汗水迅速蒸发,使他的喉咙又干又燥。单一海使劲拉开胸前的扣子,才感觉稍微舒服一点。
冯冉的厚嘴唇已经裂开干干的血缝,每走一步,都有些费力,但他强忍住不让自己出声,只是坚持着向前走。单一海抬头望望天空中那轮隐起来的太阳,心中浮起许多燥燥的感受。那孩子似乎永不知累地向前走。他几乎从没向后边望过他们一眼,似乎他们不存在。他在翻过一道圆坡似的高坝时,停了下来。
他半躺在戈壁上,身子倚着块石头,一双眼半睁着,似乎根本不在意单一海他们,顾自休息了。单一海内心中一松,坐到了地上,躺着真舒服啊。冯冉在戈壁上摊成个大字,枪支斜压在身上,风中传来身上骨节咔咔的松动声。
单一海稍坐片刻,从挎包里取出一块压缩干粮,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粮食了。他默然分成三块,一块递给冯冉,一块交给那孩子。那孩子看了一眼,就又递了回来,仿佛对那种食品不屑一顾似地,又默默低头,沉浸在刚才的沉默里。
单一海把那块干粮放到嘴里,试图洇出一点唾液,但却什么也没有。干粮的粉末顺嘴角滑下,堵在嗓子眼里下不去,喉咙被咯住似地,发出咕咕的声响。冯再转身取下那个干了的水壶,仰脖对准壶口,希图再有一滴水出来,但那壶仰了半天,还是空旷着发出嗡嗡的回声。冯冉有些气愤地扭身把壶远远扔掉,壶掉在石头上的声音,干渴空虚得没有一点回声。
那声壶的异响惊动了那孩子,他似乎早已看出了单一海和冯冉的焦渴,这会儿,他取出那只酒囊,犹豫了一下,递给单一海。单一海转身递给冯冉,冯冉几乎没有犹豫,捧起酒囊大口猛喝。此时只要是液体,哪怕是毒液,他也不会有所顾忌了。但他只喝了两口,还没来得及润湿嗓子,那孩子便满脸通红地抓住那只酒囊,叽哩哇啦地喊着。那意思这回冯冉可看懂了,是叫他不要再喝了。看着那孩子略显执拗的神色,他无奈地松开了手,那孩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神情,转身又把囊递给了单一海。单一海小心地含了两大口,像含住一种感觉,心内的热燥顿时消散。那孩子不等他喝完,已把囊拿走了,很珍惜似地用力摇摇,又吊在自己的后腰上。那只大囊几乎拖到了地上,可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走路,似乎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站在那里,像要辨认出什么,向远方凝视片刻,对单一海打个手势,转身向前走去。单一海和冯冉站起来,默默地跟紧那孩子的背影。
一会儿,戈壁上便响起了他们轻微而又空旷的脚步声。他们走得十分缓慢。每一步都要付出很大代价,不一会已累得气喘不止。
单一海从冯冉背上拿过那支枪,冯冉已没有力气,只是喘息着,竭力跟上那孩子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