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8/8页)

……这就是我吗?她静静地打量自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内心竟涌起一种麻木般的好奇。她原以为自己看到这张脸肯定会万分沮丧,或者一下子丧失所有的自信。哎,她没想到,经过这么一番生死挣扎,竟带给自己这么一种深刻的感受。她平静的欣赏自己,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那含笑的注视竟如此平静,且有着更深的淡淡的满足和幸福。后来,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心境。哦,她对着镜中的那个自己想清楚了,自己能够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其实只是因为那次变故已让她的内心一下子升到了另外一个层次。从生到死,从死再到生,没有哪一个人不会被这种奇异的经历所震惊的,哪怕是一种伤害,它也可以让你对伤害的认识产生一种新的视角。她抚抚镜中的自己,内心充满豁达和平静的笑意。她想清楚了,自己没觉出意外或者伤感,是因为她经历了这种意外。她静静地站在镜前,良久,一动不动地看着,似乎永远看不够似的。忽然她想,自己也该走了,后天拆线,就回去,就去找到单一海,告诉他,我还爱着他……只是,他还会接受我的这张脸吗?

……女真察觉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声,那声音在她的身后停住,之后便是深深的沉默,女真觉察出被注视的灼烧,她隐忍住不往身后瞧,等待那个人先开口。她不想一转身,把对方给吓住。那个人站在身后半晌未动,那种静止令她觉出某种压抑。她忍不住回过来,不由吃惊了。站在门口静立不动的居然是单一海,他的脸孔瘦了一大圈,右手吊在胸前。还好的左手揍着一大堆鲜花,静静地笑望着女真,显然是想让她大吃一惊呀!

“是你吗?女真……”单一海吵哑地说着,脸上显出疲惫的惊异。他也许刚从车站赶来,军衣上满着浑浊的灰土。

“当然是我。你很吃惊是吗?”女真原先设想的热烈竟一下子消失怡尽,深泛上来的竟是莫名的平静。

“有一点,不过,你真的让我吃惊。”

“变得太丑,是吗?”

“不能用丑来表达,我只是庆幸。我拥有过两种面孔了。知道吗?就像拥有了两种生活一样,我感到很突然……”单一海走过来,把花交给女真,“对不起,我来迟了。你知道……”

“子老真的去世了?”女真抚着那堆花。轻声问他。

“是的,那天我接到他去世的消息时,你正在手术,我来不及告诉你。”单一海回避她的目光,从衣袋中摸出那只“嘶啵”递给她,“子老知道你会吹它,也传给你。”

“子老?”女真喃喃着,泪水簌簌溅落在那只“嘶啵”上。

“他看到了你的画,你在戈壁上看到的一切都应验了,那座城真的塌毁了。子老在城塌毁倾倒后,就一病不起。这一切,几乎像某种传说,令人难以置信。”

“它们是真的啊!”她忽然忧怨地瞥单一海一眼,“你寻找的东西为什么总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为什么无法逃开你?”

单一海轻轻地近前,颤抖着把她的肩扳过来。他深深地看定她的脸孔,一双眼睛凝成两束火焰,“我们早就开始了对彼此的承诺,不是嘛。”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女真娇慎地闪躲着他的目光,自己此刻的脸上肯定应该闪现着娇羞,可惜他看不到了……

“其实有的感情是不要承诺的。”单一海紧紧地拥住她,泪水在眼中闪烁着稀薄的光亮。

“像我们。”

“嗯。”单一海呻吟着说。把她拥得更紧了,一颗泪水打在她的唇上,女真竟嗅出一种酸苦的甜蜜。哦,原来爱情竟是苦和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