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10/11页)

首长陷入回忆似地,“我象你这样大的年龄时,已骑坏了三匹马。那三匹马都有一个小小的坟,在骑兵连的后山上,你去了就可以看到,那里共有几百个马的坟墓,那是我走时的规矩,马死了不准吃掉,要象战士一样,让它们有一个自己的碑。”他忽然看着王青衣,眼神里出现复杂的光泽。“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可能在那个装甲步兵连干得很好,而且装甲作战才可能是以后的战争主角,骑兵部队可是象古董一样了,快……过时了。”

“装甲也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主角,更快的信息战与直机可能会更快地淘汰它。这个时代没有主角,但却有回忆,我想,去那里可能会让我体会一种全新的古典战争的意味。要知道,有几千年都是马的时代,是马主宰着冷兵器时代。”王青衣很奇怪自己今天竟能把谎说得如此地完美与悲壮,这是为什么呢,他的眼睛一下子就触到了那把军刀,会是因为它吗?他想,至少我还是个战士。“我去那里是想体会一下骑兵的感受,因为那可能是战争最原始的速度。”

首长顾自点燃一支雪茄。他好象根本没有听王青衣的讲话。王青衣在心里可怜地滴咕,何其霸道呀,在精神上也丝毫不顾忌别人,这种心境真是太透明了,纯净得几乎不会容纳进一点别人的感受。王青衣看出来了,他就是听你说话,也不过是在你的感受中寻找自己,并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好象这个世界与他根本就无关似的,他只是一个精神的占领者。王青衣已经学会了在首长静思的间隔中寻找自己的感受。他低头等待首长从沉思中醒来。

“速度?这就是你的理由?”老人象在沉思什么,“年青人都喜欢原始的速度呵。你的这个理由很有意思,不过那儿可不是什么马术俱乐部,那儿的马都是战马哪?战马都是骑兵的朋友,你有过朋友吗?”老人不等他回答,自顾说下去,“那一年,我受伤了,那匹马守在我身边,两天两夜,两天两夜哪?”他叹息着,王青衣看到老人的眼睛潮了。他迅速地把头扭过去。那一瞬间的潮湿,使他忽然明白了老人为什么要帮他的理由,老人是在帮他自己呵!一个有可能快速消失的老部队对于一个老人的重要性可能不亚于失去故乡,一个失去故乡的人可能最大的痛苦就是失去一种精神上的依附。老人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他去那儿的理由,并且也可能早就看透了他的内心,只是这一切对他都不重要,可是重要的又是什么,会是来找一个对那个骑兵连感兴趣的人,来谈一下对于那个连的感受与一双耳朵吗?想到此,王青衣立即感受到了自己的幼稚。他一下子就沉默起来了,他不可能再象刚才一样,把一个谎话编得象一个动人的传说,他觉得对自己还是对老人,都是一种亵渎。

“那匹马就在那块墓地。你去了替我看看它。我老了,有好几年没能去看它了。”

“是,首长,那马的名字叫什么哪?”王青衣问。

“闪电。它的毛色是纯黑的,那双眼睛跟玉松石似的,跑起来就象风一样,可惜我不能拥有它了。有时候,遇到一匹好马,就象遇到一个好的朋友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王青衣被老人的伤感打动。他没想到,首长的内心如此脆弱,甚至透明。他太孤独了,他想。在这种老人心态中,他的心情极度沉重。他最后想艰难地结束这次谈话。“首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首长的眼皮搭拉了一下,点头允许。

“首长为什么愿意让我去那个连队?”王青衣想,老人的答案会是什么哪?

首长似乎被触动了某种心境地似的,他一下子严厉了。“你的问题太多了。”说完,转身离去。丢下王青衣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兰静走进来,轻轻地捅了一下他,“你又惹老头子不高兴了吧!他谁也不理,回自己的房子去了,哎,老头这么老了,犯起病来,比我还厉害。”

王青衣自语似地说,“我可能把首长的秘密给触动了。首长很孤独,你看出来没有?”

“疯了,你们俩个真是有些疯。”兰静嗔怨地喊,“你没看爸都生气了。”

“他不会生气,他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内心而已。”王青衣轻轻地揽过兰静,看着兰静的大眼睛,“也许这次去的那个骑兵连会有许多出人意料的事发生。我都快喜欢上了这次受苦。”说完,轻吻了下兰静的额。

兰静推开他,“你呀你,真是个说不清的人。好了,饭已经做好了,咱们去吃饭,听着,可不许你喝汤时把声音搞得象地震似的呵。”

饭厅很大,桌子上的菜却不多,可能也就是七八个菜吧,但都很可口。首长没有给人挟菜的习惯,当然也就不太说话,只有旁边的兰静不住地给老人与王青衣挟菜。这种场合吃饭真是一种受罪。他只觉得很累,吃了很久,却好象什么也没吃的样子。首长吃饭很快,十几分钟就完了。王青衣也赶紧把碗放下,陪老人去客厅里看新闻联播。他刚一坐下,一条新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条新闻是对当前股市的好象社论性的评述,警告股民要正视股市风险等等。他的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政府已经干预股市了,只赚不赔的神话对于股民来说,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出现了。他想,有这样的讲话,明天的股市估计肯定会下跌。那天他给小妹说的预言终于实现了,只是小妹不知道把那几只股抛出去多少,他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他想,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妹打电话,赶紧清仓。

首长看新闻时很奇怪,他一直闭着眼躺在圈椅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那儿想什么心事。有一度王青衣都认为他已经睡着了,可当国际新闻出来时,老人忽然很认真地睁开眼,注意地瞄上几眼。王青衣的全身一直紧绷着,他一直坐在老人的身后一些的地方,用全身感受着老人的每一举动。他一直想放松下来,可身体却越发硬了。这时兰静进来了,偎在首长的身边,气氛才一下子有些合谐起来。新闻完了,首长站起来,对王青衣挥挥手,说,“晚上我还有个会,让小四陪你坐坐。”说完,晃动着身子消失在了屋子外,走了很远了,王青衣的全身才一下子松驰下来,全身酸疼。他向兰静喊着,“可把我累死了。跟首长吃饭简直是在受刑。”

兰静笑笑地看着他,“还行,老头不太烦你,可我也看出来了,他不喜欢你,但不妨碍大局。刚才我与江秘书打了个电话,那边已经按排好了,你这两天,就等通知吧。”

王青衣好象不舍地看着兰静,“就这样把我给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