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14页)

深兰色的前方出现了一群羊,那些羊如同一块棉絮似地,慢慢地顺着草丛向前滑动。远处一个牧人在唱着什么歌儿,那歌声清亮亮的,如同流水。马格在车上听到那声音,忍不住地停了下来,他把车停在那儿,把声音全关了,那个牧人的声音立即亮亮地传了进来。

名叫特克斯的地方

是多么平的地方呵

你生在那里的家乡

是多么好的家乡呵

在上面地方耸起的

是金顶的亩呵

在人的心里藏着的是

多么美的希望呵

那声音美好得让人象被洗过一次似的,马格把车门打开,寻找着那声苍凉的声音的出处。他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山上,有个牧人孤独地立在羊的后面,他边走边唱,把一根鞭子打得远远地响出尖锐的唿哨。马格入迷地听着,他听出来这是一支流传在草原上的蒙古民歌,萨日娜也给他唱过这首歌,这首歌忧郁得让人可以拧出水来,只是那个唱歌的人儿,却孤独得让人想哭。马格把身子放直在地上,从身上摸出一支烟来,他发现这样躺着听那个牧人唱歌,很象一种意境。

“那个牧人唱得真过瘾,我发现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这个草原还可以让我有种感动,可是我不喜欢那种忧郁的长调,它们太伤感了,象是被人们遗忘了似的。”古典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他的头伸出窗外,认真地看着那个牧人。

马格使劲地抽了口烟,那些烟在空中形成一个大大的圆圈,那个兰烟圈在空中一层层地退去,有很久,马格就看着那支烟划出的圆圈出神。他的神情打动了古典。古典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低声问:“你小子怎么了,从昨天考完试,你就这股劲儿,好象内心藏了很多东西似的,我感觉你小子肯定有心思……”

马格从地上站起来,把那支烟扔掉,低着头走到古典的身边,说:“你想过没有,假如骑兵连忽然一下子消失了,我指的是,骑兵连如果被从编制中撤消,你会怎么办?”

“什么?”古典有些吃惊地看着马格,半天才回过神来似地喊,“你小子别神经了,一个连队怎么可能说撤就撤了呢,不可能,绝不可能。”

马格道:“为什么不可能?我昨天去军分区领器材时,听到很多人都在议论此事,好象我们已成了他们嘴中的一块蛋糕。我觉得有种难过,你知道,我们如果考上,可能永远无法再回到骑兵连,而我是为了回来才报考军校的。”

古典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不想回来,这支骑兵连留在这儿,不过是个摆设,来这儿两年了,除了整天训练,学会了骑马外,你瞧瞧我这脸,都是让日光给晒的,去年我回家休假,我的同学都叫我做‘红二团’哪。这兵当的,我可觉得够窝囊的。连个人毛儿也见不到,正天就呆在这破地方。我倒是希望早点回家去。”他兴奋地嚷了起来。同时安慰似地对马格说:“你真的喜欢那个萨日娜,我还以为你不过是玩玩而已。要知道,爱情在那儿找不到,你离开她两年试试,你再见到她,你可能都会笑话自己当初的幼稚。”

马格回过头,使劲看了他一眼,喝道:“古典……”古典看着马格的眼睛,有些怯弱地收低了声音,他滴咕着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嘛?”

“我喜欢萨日娜也是真的,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对一个人的牵挂,你知道吗?这四天里,我天天都在想着回到连队,回到连队后,就可以距她很近了,就可以听到她的歌声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到她对我的重要,可这几天,我觉出一种爱情的感受。”

“爱情?”古典被马格的话打动,他有些痴迷地看着马格,说;“我也有过一次爱情,是在我当马童时,那个女孩子很爱看马,她一来,我的心就跳得不行,她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话,但她的眼睛一看过来,我就觉得彼此已经说尽了天下所有的话。我在梦中总是与想象中的她对话,什么都说,但一醒来,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当兵走时,那个女孩子送给我一张照片,我把她的照片放在钱夹的中间,每天都要看她一眼,可我去年回家去找她时,她却不见我。我觉得受到极大的伤害。我想告诉他,是她的照片帮我渡过了这儿的每一天。可她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马格的眉头动了一下,他忍住不说话。古典的表情让他无言。他摸出一支烟,递给古典,道:“那可能不是爱情,只是你把它当成真的了。爱情就象是一种病,我们可能都是些可怜的病人。哦,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骑兵连解散的消息回到连里后,不准你对任何人去说。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我估计会引起巨大地震。”

“你说是成天连长?”

“是,我们都可能还有退路可言,可他能退到那里去呢?只有马好象才是他的安慰,我觉得他可能会经不住这个消息的打击?”

古典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这个家伙太可怕了,我在连里最怵的就是他了,他竟敢用马来拉着我跑,我那次可真想去到军分区告他一状。连巴顿将军打人不是也给降职了,他这比巴顿将军严重多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告他?”

“可怜,我觉得这家伙太可怜。你发现没有,连长在这个社会上根本就没法生存,要是到了地方,说不定他还是我的工人哪?这家伙身上有种古老的东西,我挺喜欢。这家伙才是个挺精纯的男人。我不想让他坏在我的手里。”

“你还挺有同情心的哪?不过你也早就该知道他最恨别人欺负连队的马了,谁动一下,他就象给碰疼了心窝子似的,你这还算是轻的哪,有一次,我……”马格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话停住,呆在了那里。

古典有些莫名地说:“在连队我觉得最恨他的人,应该是你。我一来连里就听说了你们之间的故事,他整你整得也太厉害了,听说他给你调整了八次工作,几乎把连里的各种脏活累活全干了一遍,我听了都有些害怕?现在你却替他说话?”

马格愣了一下,恨恨地跺了下脚,自语似地道:“我每次被他替换工作都是因为我干得出色,而不是失败。”说完,快步上车,油门一踩,冲了出去。古典上了车,还沉浸在马格的感受中,他下意识地抓紧车厢内的扶手,不知道马格的情绪变化来自何处。

吉普车怒吼着在草原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向前奔去。在走过一条岔路时,马格把方向一打,车子拐向了与连队相反的方向。古典看着那条路,嘴张了张,看看他的表情,佯做不知,把头靠在了后座上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