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9页)
“谢谢,我不是个好骑手,可我喜欢听您谈马。你还可以从这匹马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呢?”
“我还知道这匹马是匹野马,你是他的主人,并且这马的编号是九号,用的是以前一匹旧军马的号码,那匹马叫做闪电,上尉。”老人微笑着回过头来,成天看到一张很熟悉的脸,他吃惊地立正,站好,报告:“你是……哦,兰司令,你,是你老呀,我刚才竟然没有认出来……”
兰副司令大笑着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刚才我看到远处升起一股狼烟,我还以为是草原上失火了呢?停下车后,竟然听到了阵阵狼嚎声呀,那声音太让我吃惊了,啊,我听了半天,我觉得要看看那只狼,与那个学狼叫的人……可是你最后的声音太让人失望了,那声音太低沉了,不过也最符合你的心事呀?”
成天嗫嚅着看兰副司令一眼,不再说话。
兰副司令锐利地看他一眼,转身向那只仍然冒着余烟的狼尸走去。成天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到远处的灰雾中,隐约停着辆车,车边上还站着好几个人。他有些后悔刚才竟然没有注意看看那边。他心中涌上一丝不快,同时轻轻地拍打自己一下,这两天他觉得自己的心境一直处在不安中,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这么大的声音,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兰副司令站在那堆狼尸前,用手拔动一下那堆残烬,同时从身上摸出一支烟来,捡起一块烧红的狼骨,点燃,深深地吸一口。然后顾自说道:“竟然真是狼烟。你为什么要把这只狼烧掉哪?”
成天看一眼兰副司令手中的那块骨头,那竟然是狼的头骨。他有些心惊地说:“这匹狼给冻死在了草原上,可是它死时还保持着一种战士的样子,我……我敬佩它,我怕它被那些牧人拿去后,侮辱它,所以就把它给烧了,我想,它的消失应该如同它死去时一样,死得应该象一个战士,而化为一束狼烟,可能会是它更好的归宿。”
“哦,让狼死得象个战士,有意思,有意思。我问你,你打死过狼吗?”
“打死过,我一共打死过十四只狼,可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死的另外一种敬重,草原上的狼都有种让人心惊的美,也有一种特别残忍的美。”
兰副司令大笑着看他一眼,说:“是呀,狼在草原上有种让人心惊的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我说起狼是种很美的动物。我告诉你,我打死过三十六只狼,我觉得在草原上一个骑手最大的敌人与朋友就是狼了,狼让人有事可做,让你还有敌人可以对付哪。我在草原上的时候,就经常靠追赶狼来想起我还是个骑兵……”
“听说您在有次遇到一只狼后,就再也没有打死过狼,并且还下令全师不准打狼,至少在你走之前,这道命令曾是全师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我当时在骑兵师是一个新兵,我听你下达这道命令后,就一直想知道原因,因为我曾经听说,你的枪法可以在几百米的地方,打中任何正在走动的活物。我不相信这样的一个骑兵,会放过那些狼,可是你却真的放弃了。这让我又吃惊又记忆深刻,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下这样一道命令。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当面问问了?”
兰副司令使劲地抽一口烟,怪异地看他一眼,说:“这道命令下达后,你是全师第一个问我原因的人,那些兵们哪,他们只知道服从。还有的人,以为我有各种苦衷,不敢问。你居然隔了这么多年,还可以想起这个问题来。不过,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了。二十年过去了,没有什么事可以再成为秘密了,当然我想告诉你的只是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时间太长了,我只有模糊的印象了,远得我只记得一种心情了。那会儿,好象也是一个冬天,那个冬天真冷,草原上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所有的羊群都圈了起来,狼们开始结成团,大白天就围在羊圈外面,当地的老百姓请我们去打狼,我带着一个排的人去了,那会儿我们每人都带了一支冲锋枪,那些狼见了我们,竟然连躲都不躲。有一天,我们在一家羊圈外看到一群狼,在那儿跳进羊圈,正在圈里抢羊吃,那些狼都饿红了眼,它们已经不知道了害怕,在我们的枪声中,依然跳进羊圈里,叨上一只羊就跳了出去,然后大队的狼就护着那只抢到羊的狼,向前逃跑,我带着人边追边打,那些狼不断地倒地身死,只有一只狼,被我的枪给打伤了,它的身上淌着血,可却跑得风快,它嘴里叨着那只小羊,根本就不撒手。我追了好象有十多里地,那只狼才钻进了一堆干草堆里,它的身上血肉模糊着,全身几乎不成了样子,可是它却把那只羊,一下子甩到了干草堆里,从那里面一下子钻出了三只小狼,它们可能饿急了,疯了似的扑在那只死去的羊身上,使劲地吃着,而那只母狼,却平静地看着我,眼里的那种安静几乎让我一下子呆了,它在等着我把它打死呀,对于一只从容赴死的狼来说,我当时一下子就震住了,我觉得自已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只狼的眼睛,我转身就回来了,因为我无法对一个母亲开枪,尽管她是一只狼。”兰副司令夹着烟的手在轻微抖动,看得出,回忆使他的内心波澜起伏。
“我明白了。”成天半晌才回过神来似的看着他,“可据我所知,你后来虽然从来不亲自开枪打死狼,可却时常带着人,在草原上围猎狼,并且只是用马刀追击它们,在秋天时,你还会用马刀劈死过好几狼哪?”
“是吗?我记不得了,如果真的发生过,那就是真的了。小伙子呀,在没有敌人的时代,什么才是最好的敌人哪?”
成天愣怔着看定兰副司令。
“围猎狼就是在围猎活的敌人哪。它们有着很多的危险性,问题是还可以在没有敌人的时代,为我们找到许多面对敌人的感受。这可能也许是骑兵时代最后的一种悲衷了吧?”老人忽然有些伤感地叹息。风声开始大起来,雪粒已然消失,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大雪花。如同满天的白色花朵,让人心惊。
成天低下头,兰副司令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某处,他觉得心尖儿开始轻轻地晃动着,一扯一扯的,让人心疼。他抬起头,说:“兰副司令,雪下起来了,我们回吧?”
兰副司令把手伸向天空,说:“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了,这才象雪呀,只是它下得太不是时候,冬天的草原上最怕的就是下雪呀。草原上又要开始新的灾难了。上尉,哦,让我想想,你是应该叫做成天是吧?你是大名丁丁呵。你的那匹野马现在在外面轰动一时,几乎成了山南草原的一个重大发现,不过它出现了,可却并没有遇到一个好的时代呀。”他看一眼远处静立着的兰骑兵,忽然兴趣很浓地说:“我想骑一骑他,做为交换,你去坐我的汽车,如何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