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嫁衣(第2/2页)
老辈的族人却以为她端着架子,以女子之身当家主、进祠堂,不仅不懂感恩戴德,还戴着面纱装模作样起来了。
但族人愤恨归愤恨,谁也不敢说出来,当众谤议家主按族规可斩。
要拉王姮姬下马不是件简单的事,她身后的影子又深又黑,武有王戢,文有郎灵寂,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明火执仗,一个城府如渊。
……若非如此,即便有遗训,她一个女子如何做得了偌大琅琊王氏的家主?
王氏祖上那把代表权利和荣耀的宝刀,真真正正传到了王姮姬手中。
傍晚,王姮姬正埋头案牍,闻背后轻轻的脚步声,想也不用是那人来了。
随之来的还有四五个下人,端着托盘,放下了金灿灿红滟滟的东西。
王姮姬提笔濡墨,沙沙在纸上继续写了会儿。那人也不催促,守着簟纹灯影,在她身后的长椅上静悄悄等她。
窗外是凉飕飕的秋风,无形的拉锯战,纸张与纸张的摩擦声分外放大。
脊梁骨也凉飕飕的,如芒刺扎,无形的目光宛若沉甸甸的铅块。
本属于一个人的空间蓦然被另一个人占据,相互排斥,极为膈应。
这样她在写他在看的情景,前世其实从来没发生过,前世他甚至没有正眼瞥过她,永远都是她巴巴凑过去。
王姮姬终于忍不住,问:“有事吗?”
郎灵寂漫然将手中的一卷书阖上,道:“凤冠嫁衣到了,你瞧瞧。”
王姮姬暗诽这点破事也值得跑一趟,实属闲得无聊撑的,视线并未离开案牍,淡淡道:“爹爹和五哥刚过世,我不适合穿太红的。”
他道,“嫁衣不红,如何叫嫁衣。”
王姮姬坚持道:“即便外面套红,里面我也需得穿缟素,以尽哀思之意。”
郎灵寂微微阖目,“随便你。”
他却还不走,没其他动作,继续单纯在这里耗着。
王姮姬本欲跟他耗下去,奈何他那抹冷白色在余光中若隐若现,时刻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她无法只得起身。
凤冠霞帔十分精美。
凤冠由一整只振翅欲飞的金凤攒丝打造而成,流黄泽与黄白游二色间杂,点缀以玛瑙红珠,流苏遮面,极尽美丽。
喜服呈大红色,轻如松花落金粉,星月光华,流动的红浆液,边边角角点缀一穗灯花,既吉祥又华贵。
另外,还有婚鞋、婚帕、玉佩、许多零零碎碎的物件,无不尽工匠巧思。
她将四角镶着花穗的红盖头拎起来,瞧了瞧。
“可喜欢?”他问。
王姮姬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死物罢了,华贵也好简陋也罢,只穿那么一天都无所谓。嫁给他,她能勉强出席婚礼已经很不错了。
“挺好。”
郎灵寂道,“穿上试试吧。”
“穿?”
王姮姬见他下巴懒懒地歪着,眼神好整以暇,似准备就这么看着。
这种毫无边界感的举动令人有点难受,她道,“不必了,你哪里那闲工夫。”
他状若无事,“无妨,闲暇。”
王姮姬语塞,这人仿佛听不懂好赖话似的,虽然他们俩做过那事,但也没熟到这般地步,可以当面换衣裳的。
“成婚那日会看见。”
她推辞,犹豫地说,“……现在就算了吧。”
郎灵寂闻此终于眉间落了些温色,暂时作罢,她这么说好像承诺一定会嫁给他似的,在预算承诺有限的未来。
他这么斤斤计较当然不是因为爱,她肯好好嫁给他,是一记定心丸。
她若再逃婚或者节外生枝,会影响他的仕途,他为仕途着想,仅此而已。
她前几日做出逃婚那样出格的事,所以他需要不断看着她,监视着她,反复确认,直到新婚之夜为止。
郎灵寂温声细雨,“过来。”
王姮姬暗暗警惕,不知他又要作甚,每每他朝她呼唤,体内情蛊都要作祟。
她反感地挪了过去,被他周遭的沉冽气场压得有些发闷,僵硬着矗着。
他将她耳鬓的面纱系带摘落,屈指刮过了她微肿的面颊,“疼吗?”
王姮姬皱眉,下意识侧过头,却被他恰逢其时地截住,强势不容躲避。
他想听她的真话,哪怕真话并不好听,在掌握之中,籍由他拿捏。
她遂道:“疼。你给我灌的药。”
“对不住,下回不会这么粗暴,”他道,“你自己喝。”
“下回?”
王姮姬厌烦地撇开他。
“我谢谢您。”
他含而不露,“不谢。”
王姮姬内心疲惫至极,这场游戏玩得没完没了,人生还有几十年,一旦成婚,她提早跟进了坟墓有何区别。
情蛊是个无解的死局。唯二会配制解药的文砚之和文婆婆都死于非命,药方也被她亲手烧了,今后再也没人帮她了。
她尝试着讲道理,“你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还控制着我有什么用。”
郎灵寂,“我哪里控制你了,你爹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都在保护你。”
王姮姬齿冷,是没明目张胆地控制,可情蛊就像最坚固的命绳,套在她的脖颈上,锁住她的一生。
她想起那夜他给她谈的条件,三年。
那时她若嫁给文砚之,幸福生活三年,之后和离嫁给他,回归正轨。
那么现在……
“三年之后,你可否也放过我?”她顿了顿,道,“就像你之前说的,和离。”
郎灵寂雾色的眸停止流淌了一瞬。
承认的是,虽然他不怎么爱她,却享受她一心一意爱他的感觉。
三年后的她,确实对琅琊王氏的发展没有太大用处,更不会影响他的仕途。
但不知怎么,他很忌讳这件事,即便她将来没用了也不想放她走。
这是她的家,走,她能去哪儿呢?
前世吵了那么一小架,她就撒手人寰了,他印象深刻。
她万一又赌气撒手人寰了呢?
她死了对他自然没什么,却万万对不起死去的王章。王章把琅琊王氏交到他手中,条件之一就是“善待”王姮姬。
他得守着契约精神,一生“善待”她。
郎灵寂抬眼,见她裙角的梅花,她墨黑的发,以及她投来隐隐希冀的目光。
他摇头,半分情绪不漏,直接掐灭了她的希冀:”不行,姮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