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想见你,我想一醒来就见到你

杜秋又气又笑,折腾了一阵,坚持要去包里找安眠药。叶春彦劝她别吃,拗不过,就把药片掰一半给她。药效发作,她半梦半醒,越睡越累,感觉像是在空中飞着,时高时低,总像是要跌落。

她在梦里一跌就惊醒了,房间里关了灯,只是门后还透出些光来。叶春彦正守在床边,借着洗手间里的一盏小灯看书。他放下书,用手摸她额头探体温,又把泡腾片放水里,哄孩子一样劝她道:“甜的,要不要喝两口。”

她不愿辜负他的好意,喝了两口,胃里还是翻江倒海,岔开话题,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他把封面给她看,是一个日语书,介绍藤田嗣志旅法日本画家,擅长裸女和猫的生平和画作。他笑道:“这人最擅长画裸女和猫。上次吓死我了,汤君拿着这本书看得起劲,说画的很好,在临摹。我还以为她翻到了人,原来是在画猫。”

“你的日语是什么时候学的?”

“小时候就会了,我妈教的。法语倒是大学的时候凑合着学了点。”

“汤君也会吗?”

“会一点,她之前想看一本折纸书,看不懂。我就教了她一些。毕竟汉字多,学起来很快。不过她只会训读,音读很差。”

杜秋强打精神,坐起身道:“这孩子很聪明,要是有机会我看看能不能把她转到好学校去,别辜负了。”

“她是不着急,先顾好你好自己吧。”他接过杯子,又去外面盛了一碗菜粥。粥是温的,估计是一直在电饭煲里保温,像他一样,时刻候着她醒。他没把勺子给她,自己捏着,一勺勺喂她。她起先觉得别扭,吃了两口也就释然,含笑看着他把粥吹凉。

她背靠着鹅绒枕头上,枕套是纯白色的。一片片云朵,一片片柔软的心。她见过一切张牙舞爪的男人,花招百出在她面前炫耀。钱和权,绅士风度,异国情调,博学广闻。念诗,看画,品酒,聊车,一切璀璨的光都抵不过昏暗卧室里喂她喝粥的一只手。好像命中注定她就该得这病,就为了得到他此刻真心的照料。

喂了小半碗粥,见她依旧没胃口,他劝道:“你该去看医生。”

杜秋道:“该让医生来看我。”

这倒不是气话,第二天早上她打了个电话,到中午就有位于医生过来,开了氟西汀常用于治疗焦虑和抑郁的精神药物,又坦白道:“这病是心因性的,还是要以情绪疏导为主,建议您去找一位心理咨询师。”

话说到这地步,叶春彦多少也猜到了缘由。杜秋本就不想瞒着他,便把设计朱明思,委屈狄梦云的前因后果,与他一一说了。她道:“这件事确实我的错。”她想起狄梦云最后的那个眼神,是真的恩断义绝,拿刀从骨头上剔肉的冷。

叶春彦沉默了一阵,才道:“你不是个好人,但当不了坏人,所以显得可怜了。太想面面俱到,只会越做越错。想当你爸爸的好女儿,你要牺牲别人的感受。想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你就会失掉继承权。”

她苦笑道:“现在我是两者都失去了。我爸把夏文卿叫回来了,这就是让我和他竞争的意思。”

“你准备怎么办?”

“没办法,静观其变。我也知道了我们的事,估计还要再找你一次。”

“你需要我对他客气点吗?毕竟是你爸爸。”

“他对我都不客气,你随意就好。”杜秋轻轻叹气,他完全是顺着她的心意来。她却更担心。初见时的倔傲轻蔑,是他的本性。现在的温和可亲也是他的本性。他是个亲近之后,就把底线放得极低的人,能以宽和的心一味容忍下去。可正是这样的人,一旦彻底失望,走的时候就更是毅然决绝。他如今的好,让她担心起自己以后会得寸进尺。她道:“如果有一天你讨厌我,我不会怪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痛恨的就是我自己。”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现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接下来我和我一起住吧。不过有一样,我做什么菜你都要吃,不能挑食。”

午饭是排骨萝卜汤。叶春彦特意把碗端到她面前,盯着她吃。她喝掉一半就说饱了。他计较得很,道:“没有到一半,给你了放了五块萝卜,四块肉,你只吃了两块萝卜,一块肉。”

她哭笑不得,只能再动筷,一口气把汤喝完,拿空碗底给他看,带点炫耀。他也一本正经夸她,说真厉害。她也不能总躺在床上,他们饭后去散步,绕着楼底下打转,沿路遇到好几个女住户遛狗,都特意过来与叶春彦问好。

等人走后,杜秋笑道:“我真是占你的光,平时都没那么多人和我打招呼。”

他道:“还行吧,还有三四个今天没碰上。”

“这么风光?你就不怕我吃醋。”

“只怕你太得意,想着我还放心不下你,睡着也要笑醒。”

“我看你才得意。”

“一向如此。”

这话没说错,他对她的好确实让她欣喜。就这么衣不解带照顾她,清粥小菜做上四五样,连哄带骗劝她吃东西。她有时能吃,有时会吐。他忧心忡忡看着她,拿热毛巾帮她擦脸擦手,扶她上床先休息。

汤君也担心她,端着盘子进她房间吃饭,时不时夸张道:“这个很好吃的,你要吃一口吗?”学校里教了折纸,她不写功课时就折千纸鹤,拿根线串起来,挂在她灯上,许愿她早日康复。

有一次她坐在床边,很认真对杜秋道:“我今天在学校里听了个笑话。很好笑,生病的人心情不好,我讲个你听啊。”杜秋起身,耐心听着。她刚开了个头,就自己笑起来,也忘了该说什么,就继续道:“刚才不算啊,我重新再说一遍。”

这个很老的笑话了,杜秋听过不止一次了,但她还是笑道:“很好玩,你去说给你爸爸听。”

叶春彦听完笑话,又来找她,面无表情道:“她那个笑话太老套了,我给你讲个好笑的。就从前有个傻子,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没有。后来呢,他遇到一个熟人,和他说了一句话。”他顿了顿,眼睛往一侧斜,似乎思索着什么。

“就说什么?”

“诶呀,我忘了。你有听过这个笑话吗?”

“没有。”她立刻反应过来,轻轻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两下,笑道:“你这也叫讲笑话?真无聊,和小孩子一样。”

叶春彦由着她打,然后把粥端过去,“笑话嘛,只是让你笑了就好了。先吃点东西,我再认真给你说个笑话。”

从始至终,他只是关心她的病,并不问发病的原因,或许他也隐约猜到了些。但她感激他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