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虎斗(第6/7页)

一天夜里,黄干的弟弟从外面回家。刚刚走近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妻子在喊叫,还有男人讲话的声音。他随手捡起一块砖头,躲在门外喊一声:“谁在里面?滚出来!”

略过片刻,门儿动了一下,随着一支手枪突然冒出头来,枪口对住弟弟的眼睛:“莫动!动一动就打死你!”弟弟定睛一看,原是自己的东家黄清心。他心里一凉,不由自主地把手一松,砖头沉重地落在地上。等他定一定神,重新拿起砖头,准备与仇人拼命时,黄清心早已逃出大门,溜进了黄家的深宅大院。这时,父亲却突然出现在面前。月光下,他闪烁着泪水,颤抖着嘴唇,厉声地斥责着儿子:“回去!”

弟弟回到了屋里,夫妻俩抱头大哭起来。这一切,早惊动了黄干一家。虽然,大家都在咬牙切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场风波,就这样悄悄地从黄干家溜去,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它只不过轻轻地打开了一个悲剧的序幕。紧接着事情发生的第二天,黄干的弟弟去山里砍柴,一去没有回来。直到夜晚时分,黄干同哥哥打着火把进山去找,才在黑虎岩内发现一具被刀、枪、石头击得血肉模糊的尸首。

同一天夜里,黄干家中闯进了一群扮着花脸的匪徒,手持枪刀、绳索,把弟媳妇推进了一顶小轿里抬走了。直到如今,还是生死不明,音讯杳然。

事情发生后,黄干的哥哥感到无脸见人,一头扎在床上,足足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言不语。等他起床外出,经过地主的鱼塘边时,却偏偏冤家路窄,碰上了黄清心。他怎么也忍不住压在心头的怒火,就指鸡骂狗地骂了一顿,出出这口憋了三天三夜的冤气,想不到那豺狼成性的黄清心,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拿下肩上的猎枪,对准黄干哥哥的后心,一枪打去,人便倒在了塘边。然后再过来用脚一踢,把尸首踢进了鱼塘。当场,黄清心硬说死者在他鱼塘里放毒才被他打死的,围着的人听了,个个敢怒而不敢言。

黄干再也忍受不住了,一口气跑到县城去告状。那时的司法科长林崇美,受了黄维心的委托,把黄干痛骂了一顿,并要以“诬告”的罪名把他扣押起来。黄干无奈,只好忍气吞声地转回家来。

一进家,只见桂英伏在父亲床上哭得死去活来。黄干走近一看,原来在他离家后,父亲气愤难忍上吊死了。黄干一时心胆俱裂,一头栽在父亲身上,半天没有透过气来……

仅仅是几天的工夫,黄干一个和睦亲密的家庭,全被破坏了;往日热热闹闹的场景霎时间成了泡影。所有的一切都破灭了,整个院落、房舍似乎成了一座阴森可怕的古庙,一进去就使人感到窒息。

黄干浸沉在痛苦的黑暗中,整天呆呆地坐在家里,不出大门一步。仇恨与年轻人的自尊心,像千斤巨石似的压制住他,使他抬不起头来。他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家庭,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弟弟和弟媳,今后的日子如何安排呀?这叫人怎么能活得下去呀?这样的血海深仇不报,还能有脸见人吗?一种痛苦、悲惨、走投无路的心情在残酷地噬咬着他……

正当黄干呆坐在家,愁苦终日的时候,黄四保却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来,像狗一样地吠叫:“黄干,我们金海伯伯要我问你,田还种不种?”

黄干呆呆地望着黄四保,一言不发。在他看来,这早已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了,人死完了,自己还不晓得哪一天也会突然死去的,还种什么田呢?他一时感到悲愤已极,呆呆地望着黄四保,不愿意也不知道应如何回答这个凶恶的敌人。

黄四保以为黄干失去了知觉,就走近他,大声地问:“你听见了吗?田,你还种不种?”他像逗疯子一样地把脸挨近黄干,口水喷得对方满脸都是。

黄干感到受了侮辱,忽地站了起来。黄四保给吓慌了,两腿往后一退,只听扑通一声,四脚朝天地坐到水缸里去了。他拼命挣扎,可是越挣扎越卡得紧,身子也就越向下沉,缸里的水,直往嘴巴里灌。他多么害怕黄干趁这一下子把他塞到水缸里去啊!于是大声地呼叫:“来人呀,快,快,把我拉上去!”

黄干飞快地在门角揪了一把锄头,正想趁机把这个坏蛋砍死在缸里。忽然,桂英一把拉住了他,小声地劝说道:“可不能这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往远处看呀。”黄干仔细地考虑了老婆的劝告,也就罢了。

桂英一边把黄四保拉了上来,一边说:“种地的事,你还问他?人都死光了,还种个啥!你对老秀才说一声,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黄四保水淋淋的像一只落汤鸡,又像一只疯了的狗咆哮着跑了出去。

第二天,黄四保又来到黄干的家。黄干一见,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门外,不等他说话,就气冲冲地说:“又来做什么?你去和铁算盘说,从今以后,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永远不再来往!”

黄四保没有走,他大模大样地坐在一张凳子上说:“黄干,金海伯伯说了,田你不种,秧留着也没用,我们要拔去了!”

黄干一弄清黄四保这次到来的意图,简直要把肚子气炸了,他真想扑上去揍他一顿。但,当他一见桂英在一边使眼色时,就又想起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句话,随即狠狠心,把牙一咬,把燃烧起来的怒火咽回肚里去:“好,你们拔吧!”

社会上有些事情的发展,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实在很难让你相信。黄金海纵子行凶,害了黄干一家四口,退了佃,拔了秧,而黄干并没有表示什么反抗,事情似乎已算过去了。但,过了两天,黄四保又来找黄干说:“黄干,金海伯伯又说,田你不种了,你那块秧田留着也没用,秧田四面又都是他老人家的田,你就干脆把秧田让出来吧!虽然现在时世艰难,谷子比黄金还贵,但他不会亏待你的,他答应给你一担谷子!”

黄干再也忍受不住了。他眼睛火暴暴地望着黄四保,手里拿着的一个生红薯被捏成碎块。看样子,他准备和黄四保拼了。猛地,他回过头来,看见妻子抱着饿得骨瘦如柴的儿子望富,正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一种对孩子的怜悯,一下子又把迫在眉睫的行动压住了。他又一次狠狠心,咬咬牙,说一声:“好吧,只要有吃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黄四保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屋子里剩下他们一家三口。黄干紧紧地靠着妻子坐着,复仇的火焰,在他的内心熊熊地燃烧,他痛苦地抬起了头,四下搜索着,似乎要找到什么复仇的办法。突然,他的视线被墙上挂着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根粗硬的钢条,是两年前兵荒马乱中,父亲捡到的一根步枪探条。父亲捡回来后,一直把它挂在那里,没有动过。黄干倏地从墙上取了下来,用手抹去上面的灰尘,再拿着两头弯了弯,感到十分硬实,于是暗自点头,好,老子一定要报仇!为了不使妻子发现他的打算,他又把钢条轻轻地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