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你总该不会觉得, 那些拙劣的伎俩,会在朕面前一直奏效吧?”
不仅仅是李秉稹。
甚至一直在旁垂首以待的庄兴,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忍不住仗义直言道。
“方才听郑大人说身患隐疾,洒家还心生了几分怜悯之心,毕竟算起来,你我都属无根之人。
可现在听罢这番话,却觉得你真真是阴毒狠辣至极,这幅没担当的模样, 就算在宫里头的婢子寻对食太监, 也绝看不上你这样式的。”
庄兴止住话语,眼见皇上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便又撇了撇嘴。
“郑夫人一个小官家的庶女,还能拿捏得了你这个国公家的嫡子?且水性杨花的女人大多欲壑难填, 哦,她就偷过那么一次腥, 后来就能忍住不偷了?
郑大人为了把自己撇干净,还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打量着那些床帷之事无人知晓,就能在此乱泼脏水。”
郑明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其实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他也不想将徐温云推出去, 可现在事已至此,反正最后都是个死, 自然是什么阴谋诡计都用上, 保不准哪招就奏效了呢!
郑明存浑身紧绷, 脸红脖子粗,拔高音量着解释。
“她并非是不敢出去偷人, 而是不能!皇城根底眼线众多,她顶着容国公府嫡长媳的名头,就算顾及着孩子,她也不敢行事太过放肆。
先头因难产在榻上躺了一两年,可自从大好之后,每隔十天半个月,都要上相国寺走一趟,焉知不是在与男人幽会?”
徐温云去相国寺这事儿,龙鳞影卫查明,向李秉稹禀告过。
她在相国寺点了四盏长明灯。一盏给生父亡母;一盏给同胞弟妹;一盏给儿子;还有一盏不知为谁而点,且并未留下任何祈福祝祷之言。
眼前,郑明存还在困兽犹斗着。
“……这所有一切,都是那个贱人在其中作祟,微臣包庇纵容甘愿受罚,可整个容国公府都被蒙在鼓里,不知内情,还请皇上开恩,绕过他们!”
其实这番说辞,算得上极其自洽。
且郑明存也不怕皇上去查。当年为此事善后的管家已经老死;那个车夫后头也被处理掉了;只剩下那个狗腿子婢女阿燕,因着徐温云处处袒护,所以一直没能找机会做掉……大可推脱她们是主仆相护。
红颜祸水,蛇蝎心肠。
女子背锅,天经地义。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啊!
他郑明存是有错。
错就错在撞破徐温云当年的相好是皇帝时,念及七年的夫妻情谊,心慈手软,没能下狠心杀了他们母子二人!
但凡当时能冷血无情些,此刻就是死无对证,哪里还能轮得到皇上与他对峙?
楼阁中的空气,仿若被凝固了般,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郑明存下颌角绷紧着,微微呼吸都需要用尽全力。
可李秉稹压根就没有理会这些诡辩。他垂下凤眼,纤长密集的眼睫扫下一片暗影,眉梢带怒,微微倾低下身,瞳孔中迸射出冷酷且危险的光芒。
“……可知你嘴里的野种,是谁的孩子?她四年前又是和谁缠绵悱恻的么?”
李秉稹眼周骤紧,暗涌着强势霸道的占有欲,“是朕。”
堂堂帝王,竟就这么轻而易举,承认了曾经与臣妇的一段私情?这副敢做敢当,错也是对的极致嚣张气场,压得郑明存喘不过气来,浑身都微微颤栗。
“想来你也早就猜到了是朕。否则那日在宫宴上又岂会追出来,且次日就要请调江南赴任呢?现在还刻意佯装不知,言语极尽冒犯,想要撇清干系。”
“你的戏,实在是好。
好到让朕一度就信了你们的夫妻情深,可演得再真又如何,生死攸关面前,不还是彻底暴露了本性?”
方才为了掩盖秘密逃离京城,不惜与皇帝争锋相对;现在为了苟全性命维护家人,又开始断尾求生极尽狡赖。
滑跪得那叫一个迅速。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也当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倒确确有些让李秉稹刮目相看了。
“你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错就错在太傲慢,觉得能将所有人都戏耍于股掌之间。分明没有纵观全局的能力,却滋生出那些莫须有的野心。”
李秉稹捏着扳指,嘴角噙了抹冷笑,通身都散发着身为上位者不可侵犯的气场。
“旁的不说,你难道不知隐匿龙种,瞒而不报,便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么?
今日人倒是来得齐全,朕只需一旨令下,御林卫便可将门一栓,手起刀落,将满院都屠戮尽了。从此祁朝,想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容国公府了吧?”
庄兴也看不上郑明存的做派,适时揣手呵声,紧而落井下石,阴阳怪气填补了句。
“哟,戏曲班子都是现成的,唱完八仙贺寿,就能紧接着唱武大郎哭爹。过生的同时,顺便着就能把丧事办了。席面都是现成的,压根都用不着翻桌,倒是省银子。
就是苦了老国公,殚精竭虑一生,屹立四朝不倒,却栽在自己儿子手里。”
犹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郑明存心中充斥着骇然,苍白的唇瓣抖动着,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脑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不该是这样的…
他分明一切都打点好了,就算咬死徐温云也不会出岔子的啊。
郑明存终于彻底知道害怕,于是同时,心生出些江郎才尽,无计可施的巨大颓丧感。
他脸上全是仇恨与绝望,神情扭曲,形若疯魔,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
“就算有罪,也是微臣一人之过,与旁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容国公府乃开国元勋,世代簪缨,为祁朝立下过汗马功劳,陛下岂可因私怨,就如此昏聩,要将我容国公府连根拔起?!”
“为个女人,何至于此?!
陛下如若想要,拿去便是,微臣没用过,还是干净的……”
“闭嘴!”
李秉稹大力拍在桌角,黄花梨的雕花桌顺间坍塌轰倒,杯盏碎裂,茶水飞溅,震得身侧的庄兴立即双膝触地,抖若筛糠。
“你若再胆敢言语冒犯她一句,朕立即斩了郑广松开刀。
怎么?你打算瞒天过海跟朕作对时,难道就未曾想过会是如此下场么?来人!将此人拉去诏狱,听候发落!”
此音刚落,由门外走进来两个穿着甲胄的带刀御林铁卫,行走间发出铿锵的冷器摩擦声,铁臂钳钳,将挣扎着的郑明存捂嘴压了出去。